“那我往后做什么,你都不管我了吗?”

“是。”

方鉴咬着牙,恨恨地道:“好,好,大人以后可不要后悔。”

方鉴愤怒地摔门而去,高云衢怔愣地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好半天才醒过神,她看着书房的狼藉,蹲下身慢慢地去捡拾她自己扫落在地的手札,一本又一本,小心地抚平褶皱,整齐地堆叠在一起。她无声地整理着凌乱的书房,一滴泪落下来,溅在她的手腕上。

方鉴能看明白的东西,她自然也看得清楚。卫杞是帝王,她们虽有年少时的那点情谊,却比不上皇权独尊。她不是在为卫杞奉上自己的一切,而是为自己的理想献上一切。新政已定,她也清楚其中的机会与风险,若是顺利,或许真能如卫杞与范映所想一招制敌。卫杞想叫她去,她自己也愿意去,她想了所有却没想过自己的安危。

方鉴没有做错什么,是她让方鉴深陷进来,是她折磨着方鉴叫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境地,是她高看了自己以为可以断得干净,可方鉴不是卵石不是草席,不可以随意地翻来卷去*。是她配不上方鉴这赤诚的爱意。

她将手札理好,整整齐齐地码在桌案一角,顺手把笔墨纸砚也摆正了,这一切做完之后她已平静下来,看上去与往日再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出自《诗经·柏舟》

*方鉴的心不是石头,不能翻来翻去,随意支配,高云衢的心也不是石头,没有硬到无动于衷的地步。标题的意思。

第67章 攻守易形

方鉴怒气冲冲地离了高府,回到家中越想越恼,气得在书房里打转,想要摔东西却样样舍不得。本是沉闷悲痛的氛围,却看得一旁的绣竹不禁有些想笑,方鉴注意到她,干脆拉着她细数高云衢的不是。

绣竹淡然地听了,等到方鉴骂累了方道:“您要有本事,当面去对大人讲呀。”

方鉴被她的话呛了一下,一脸幽怨地看向她,好在气都已发了出去,头脑也清醒了些。

绣竹见她冷静了,问道:“您现下是什么打算?”

方鉴已不再被怒气支配,她镇定地回道:“她如何待我都无妨,当务之急是得拦住她去楚州。”

“大人应有打算,您为何反对呢?”

“她半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方鉴想起来又是一阵咬牙切齿,“这些年从考绩法到回避制,再到前些时候的新政之争,她几乎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再去执掌新政,她哪里还有退路。”

“可若陛下属意她去,她也无法拒绝吧?”绣竹皱眉。

方鉴没有接话,正色望向绣竹:“我怕是真要做些不该做的事了。绣竹,你会与我站在一处吗?”

绣竹敛了神色,郑重回道:“遣我过来之时,大人便交代过了,我只是您的人。”

方鉴闻言不禁有些感慨,不过片刻又坚定下来:“好,将府中上下好好敲打一遍,从今日起,半点消息都不许往那边传。”

“是。”

卫杞择了个日子宣布以楚州为试点,以工部侍郎高云衢为钦差,尽快启程前往楚州主持新政。但朝中仍在疯狂攻讦高云衢,试图改变这结果,弹劾的折子叫卫杞攒了一个大箱子,统统留中。

卫杞瞧着阿郑理折子的样子,叹道:“这场面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阿郑亦有些感慨:“高大人真的是一直行在风口浪尖之上啊。”

卫杞沉默了,她不是冷酷无情的性子,她至今仍记得那一年她向高云衢伸出手时她明亮又坚定的眼眸。可这至高之位总是会吞噬掉她的温情与天真,她是这王座的化身,是这玉玺的化身,而不是卫杞本人。卫杞可以为高云衢着想,而帝王不能。帝王存在的意义只有坐稳这天下,如若不能,她纵死难赎其罪。

“无人可用啊。”卫杞叹气,她最终还是选择将重压落到高云衢身上,盘算着等她回来再多给些恩赏。

然而事情总不能如她所想的那般顺利。三月十五大朝会,礼部侍中萧宪弹劾高云衢孝期行欢,德行有亏,不忠不孝,忝居高位。此言一出,寂静的明堂忽地炸了开来,嗡嗡之声不绝。

“肃静!”范映踏出了一步,厉声喝止,眼神冷厉地望向萧宪,“萧侍中,话不能乱说,高侍郎守孝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又如何得知?”

萧宪进了一步,自信地道:“臣有证据,这是高大人与友人的信件,其上提及了自己行欢之事。臣冒昧查对过,确是高大人手迹。”

大监亲自走下来接了他的折子与证据,上呈给陛下。高云衢有些晕眩,她本是因着孝期行欢四个字惊起了一身冷汗,毕竟她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可这萧宪信誓旦旦说有手书为证,就叫她一头雾水了,她上哪里去与人讲这种事?

卫杞看了书信,气得发抖,她自是认得高云衢的字迹,虽没经查验,但至少是有七八分像的。她不由在心里怒骂高云衢,行欢便算了,怎么还留下把柄了呢?

那边范映还在问:“萧侍中,那这信件你又是从何而来呢?”

“自是有人交与下官的,只不过恐遭报复,那人已藏了起来,臣亦不知在何处。”

“高卿,你如何说?”卫杞看向高云衢。

高云衢定了定神,出班回奏:“臣不曾做这等事,此乃污蔑。”

卫杞含怒道:“着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出班领命。

卫杞正要起身离去,吕颂年出班禀道:“陛下,此事重大,该请高侍郎按流程停职自辩吧?”

卫杞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准。”而后怒不可遏地起身离去。出了大殿,她低声对大监道:“去把高云衢给朕叫过来!”

卫杞进了内殿换了一身便服,回来的时候高云衢已经摘了官帽,跪在正殿之中了。

她从桌案上拿起那份折子掷到高云衢怀中,冲她抬了抬下颚:“解释。”

高云衢打开折子细细看了,又翻看了那份所谓的证据,其上写了她对她父亲的不满,并称自己故意在孝期行欢以侮辱亡父。

“非臣字迹,书信是伪造的。”高云衢看完了,不过须臾便想清楚了前后关节,“怕是有人不想臣去楚州。”

“不是你的字?”卫杞本是满腹怒气,闻言一愣,“谁还能把你的字学的这么像?”

“陛下,这不重要,臣又不是书道大家,多花些心思总能仿成的。”高云衢将折子理好,仔细地放在身前的地面上,“臣与臣父的旧事,陛下知道,臣虽对他有怨,但也不必用自己的仕途做赌。”

“朕知道。”卫杞暗恨,“偏偏在这时候。”

“陛下,正是要在这时候啊,臣停职自辩,大理寺查案一来一回,拖延月余,自然赶不上楚州之行。”

卫杞一拍桌案已是怒极:“大监!再着皇城司去查!”

高云衢俯身下拜道:“陛下,怕是查不到什么的。但只要证明不是臣的笔迹,证据便失效了。现在的问题唯有,时间。”

“朕知道,朕知道,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