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不小。”方鉴抿了抿唇,敛住了笑意,“我知晓了。现在来说说你的消息吧。”

宋琬凑近了压低声音:“卓观颐之父叶泽为求庇护,将家中百亩良田以低价转卖给了宋氏,又用这笔钱另置铺宅。而自此之后卓家的铺子生意便越来越差,叶泽称是自己经营不善,但日子却过得越发好了。您说是个什么道理?”

“那田地该是姓卓,他如何能够买卖?县里……”方鉴听懂了宋琬的话,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外头传来掌柜叩门的声音:“这位娘子久等啦,您的糕点好啦。”

宋琬站起身,抬手向方鉴行礼,一躬到底:“便都托付给大人了。”

方鉴扶住了她,道:“我无法给出承诺,但我会传达给陛下。”

“这便足够了。”宋琬垂着头掩住了些微泪光,恭送方鉴离开。

方鉴接过掌柜的糕点,很是抱怨了两句,方才离开铺子,又逛了一路,方才返回寓所。她一进门便直奔向书房与池斐等人汇合,与她们说了宋琬的事。

“怪不得我等处处受制,原是亲民官与豪族连为一体在给我们使绊子。”韩济微恼道,“我们竟也叫取人证受阻一事遮了眼睛,大意了大意了。”

“若按宋琬的消息,叶泽早便在转移卓家家产了,而良田宅铺的买卖必有文书,”池斐想了想道,“对了,账!查账!卓家的账、叶泽的账、书肆的账,都得查。程千户,烦请你带人封了卓家和卓家书肆,务必把账册带回。”

韩济微跟着道:“还有县衙的归档文书和土地簿帐,谅他们有再大的胆子,也还不敢在官家簿帐上作假吧。”

“这样吧,我与程千户去卓家查账,你们俩去县衙架阁查档,我们分头行事,今日便将此事落定。”

方鉴也点头应是:“好!另外也请程千户派几个人去查查宋琬。”程昭阳自是应了。

几人出了门便分头行事。方鉴与韩济微换上公服,带了几个武卒直奔架阁库房。

库吏自不敢放她们进去,苦苦僵持着等来了宋知县。

“几位大人这是何意啊?”宋知县面上带笑,话语里却如淬毒一般冷冽非常。

方鉴冲他拱拱手,道:“宋大人,我等查案需得看下卓家的户籍簿帐,烦请行个方便罢。”

“这……库房重地,不好擅进呐,这是规矩……卓家是父子孝悌之事,来查架阁算个什么事呢?”

“有无用处你说了不算,卓家的户籍账册是否造假,需得与官方记档一一核对清楚,”韩济微冷哼道,“我等代天巡狩,任何疑点都需查验清楚,方能回京向陛下交代,你阻拦我等是何用意?”

“这……这……几位需要什么?下官命人去取……”

“不必了,我们都已在此了便自己去看罢。本官乃监察御史,到了地方也有监察之职,”方鉴朗声道,“还是说拙县有什么是受不得本官查勘的?”

“并无……并无……”宋知县头上沁出了些微汗珠,止不住地擦。

方鉴喝道:“那便让开!”

如她们所料,卓家账册有作伪之处,许是他们从未想过事情会暴露,账册作假的手段简单粗暴,一查便知,而且他们还不敢也来不及篡改官府记档,便也查到了叶泽将土地贱卖给宋家一事。

他是赘婿,只不过替未成年的卓家幼女代掌家业,自然是没有资格买卖卓家土地的,而宋家得了他的投献,教他伪造卓观颐手书,并示意宋知县睁只眼闭只眼,完成了土地交易。这样一来宋知县也得一并带回京中。

方鉴将今日所得与宋琬所言一一记录,用火漆封了口,交与程千户,叫她派人连夜送回京中报与陛下。程昭阳与她抱了抱拳,自去办事。方鉴站在庭院里,微微闭目,感受着夜风拂面带来的气息,那是翻涌的泥土与青草的湿润气息,来自大地来自远方,是在告知世人,天要变了。

第31章 萤火

于夏至哼着小曲扫了扫柜台上的糕点碎屑,又将桌面擦了擦,倚在柜台边吃着果子打量街上人来人往,好半天才吃完了手里的果子,拍了拍手,往屋里去。

“三娘子,应是无事了,您现在走吗?”她对屋内的宋琬道。

“夏至阿姐,你怎么也是我母家的远亲,不必如此拘谨的。”宋琬仍在原位坐着,不太端庄地把脚收到椅子上,用双臂抱住了膝,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听见于夏至的问话,歪了歪头,先是再次试图纠正夏至的叫法,无果方道,“多待一会儿罢,临门一脚莫出了差错。”

于夏至仿若没听见宋琬的前半句话,自顾自地接着问道:“三娘子,您怎么就知道那位大人可信呢?”

“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是在赌罢了。”宋琬苦笑,“从她们进了沁州,我们便在观察她们,年轻、锐气、正直,又被那群蠢货气得上头,自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便够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也不知陛下是不是有心,三位钦差并一位护卫统领,皆是女郎,天下大约没有哪个女官能受得了这帮蠢货,盛怒之下她们恨不能掀了整个拙县。真好啊。”

“三娘子若是能有机会,也不见得比那几位大人差的。”

“夏至阿姐真是看我哪里都好。”宋琬听她这么说,放松地笑起来。

“三娘子就是好呀。”于夏至捧住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

宋琬将头颅搁在她暖暖的手心里,吃吃地笑着,过了一会儿方道:“还得麻烦阿姐帮我去通知其他几位姐妹,若是方大人守信,我们的战场便也不远了。该打算起来了。”

“好,我这就派人去。”

宋琬待到几近日暮方才返家,依着规矩往父母处行了归家礼。

她的父亲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阿琬,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莫要老往外头跑了,收收心罢。”

“是,父亲。”宋琬低头细声细语地道。

“今日又去了何处?”

“往母亲给我的几个铺子查账去了,毕竟以后也是我的陪嫁,总得上点心。”

她父亲面色稍霁,挥挥手道:“去吧,往后少出去,近日钦差停驻拙县,净出麻烦事,你避开些。”

“钦差?何事?”宋琬的耳朵动了动,试探着问道。

“还不知,但手下人说县衙今日动静不小。”她父亲有些疲惫,宋琬颇有眼色地走上去替父亲揉捏肩颈,装作贴心儿女的样子,她父亲倒也愿意享受这父慈女孝的时刻,软了声音道,“我与你说这干嘛。好啦,我知你心意了,你自去玩耍吧。”

宋琬便听话地离开了,她的院子在东侧,一路穿过游廊穿过花园,一模一样的景致她看了十余年,经过某一处院子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那院子紧闭着门,没有亮光。

那是她长姐曾经的院落,长姐是个温婉贤淑的女郎,宋琬幼时最爱粘着她,长姐陪她玩耍教她弹琴,长姐也是她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那一年长姐也是与她现今差不多的年纪,由父母做主嫁与了陈家的大郎君。

定下的那一夜长姐抱着她默默落了一夜的泪。

“阿琬知道吗?在本朝女郎是可以考官从军的,也能官居一品封侯列相呀。就算是贫民百姓也能自立门户,以女郎之身做家主,决定自己的事。为何你我锦衣玉食安享荣华,却寸步难行呢?是对我们四体不勤的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