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崔涧推拒众人好意,随性漫步于道上,缓缓而归。

忽而,一道声音传来。

“敢问郎君,往何处去?”

崔涧转身看去,湖心亭上,独剩一位垂钓者,曼妙女郎,侧倚梁柱,举止随性,帽檐低垂,掩尽容色,让人看不分明。

有趣!明明出口询问,人纹丝不动,好似被湖水摄去了全部心神。

崔涧心领神会,明明没指名道姓,他知道发问者在问己。

他制止小童,兴趣盎然地踏上亭子,伸头一望,水深且浊,寒风拂面,万籁俱寂。

“本来无处去,现今有了。”崔涧收回目光,也歪倒在另一边,凭栏倚柱。

对方浑然于天地之间,并不是渺不足道,而是自有道韵,锋锐藏于匣,收放自如。

“哦,这年头只听过强买的,怎么还兴强卖的买卖。”

崔涧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湖面,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呵呵,谋叛逆,诛世家,改风化,摧纲常,夺帝位,这种危险的买卖你都敢做,还怕强卖的买卖。”

沈云之轻笑道:“危、险!最差不过人头落地而已,且看这水,浑浊至极,实在臭不可闻,鱼虾哀嚎,理应早挖去旧淤泥,重置新底沙,换了气象,方觉是太平水府。”

“你倒是大胆。”崔涧收起微笑,凌厉的目光射向她,后者仍是平静。

“若无此等气魄,如何配做我的主公。”崔涧话锋突转,哈哈一笑,行云流水躬身一拜,沈云之安然受之。

“早就听闻子谦素有易变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沈云之似笑非笑。

“不过是些俗人的鄙薄之见,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点主公想必有切身体会。”崔涧悠哉地扇起玉扇。

沈云之扯了扯嘴角,够不要脸的,明明是你懒得做人,言辞刻薄,不留情面,不然凭着这漂亮脸蛋,这聪明脑袋,哪里会吃不开。

“子谦明日便去官署报道罢,放心,一应待遇皆是极好的。”沈云之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毕竟她能干的臂膀太少了,且他作为莲慈旧交,她很不希望他横着离开北越。

“倒不用如此着急,主公,那陈襄王若得知崔某短短时间内弃暗投明,恼羞成怒之下恐不利主公大业全局,总得过些时日,平了风波才妥当。”听闻北越公事实在繁忙,他刚刚从那边脱身出来,骨头得再歇歇。

沈云之终于抬起帽檐,如崔涧所想,虽不施藻饰,但龙章凤姿,气质迸发,凛然不可侵犯,双目似幽邃深潭,锋锐闪动,她别有意味道:“让大好学识的有为青年继续流落街头,主家可担待不起这个罪名。”

她悠悠收竿,小小鱼儿在扑腾。

崔涧无一丝被抓包的尴尬,解释道:“若不出此下策,今日何得以与主公相见,可见凡事一饮一啄,自有前定。”

沈云之嗤笑,解下腰间荷包,轻巧一扔,崔涧下意识接住,解开一看,竟是总督官印。

“我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主公便不惧么!”

“利剑在手,有何可惧。”沈云之甩手,鱼儿重返水中,她转身离去,没忘记扶好帽子。

异人?!不像,倒像个奇人。

崔涧收回目光投向湖面,水面涟漪尚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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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伯在公子的一再追问下,迫不得已吐出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消息,然后,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公子不顾奔波劳累的身体,执着求个水落石出。

“这些年来一想到小妹流落他乡,不知遭受何种苦楚,我心如刀绞,夙夜难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消息,我歇不下,实在歇不下。”

望着手中的平安锁,青年憔悴不失颜色的面容上显露着死不罢休的决绝,眼中却深含浓重的怀念与哀伤。

“哎,话虽如此,公子若不保重身体,如何对得起夫人在天之灵,而且小姐下半生何依!”

关伯望着公子脆弱的模样,不敢泼冷水,本来只有五分真的消息,如今只能照着九分来劝解。

连日来,公子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与忧惧之中,寝食难安,关伯等人根本不敢说出任何不好的话。

卫安怀站起来,晃了晃,几日来的走访查探,身体已是疲惫不堪,被心中的隐忧攥紧着,他根本不敢倒下,也根本不敢停缓步伐,从北到南,天灾人祸,生离死别,一直在上演。

虽然已趋安定,但小股匪乱兵灾一直都有,若非与商队随行,他们南归亦是堪忧。

这事说来也和沈云之有关系,原来沈云之每攻下一个城池,便将那人儿子的肖像画贴在城中,公告百姓:此人乃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武艺高强,有提供线索者赏银十辆云云。

也是运气使然,虽然提供不实线索者颇多,但沈云之一直吩咐人坚持查明分辨,天长日久,也真让她抓到了真线索。

卫安怀一见到城门口的肖像画,震惊之余亦泛起浓重的忧虑来:沈云之竟然在如此大张旗鼓地找小妹,他意识此事或可借势,当即取财沿路结交起当地地主游侠来,称自己与此人亦有血海深仇,寻亲追凶已有数年。

时人听闻此子重情重义,那快意恩仇,豪爽之人,哪有不折服的,当即拍胸脯表示定当尽力而为。人手凋零,只能如此行事,辗转跟在其后打听,倒也让卫安怀堪堪得知动向如何。

至于关伯等人的消息,源自这两年来无论如何艰难,他们都一直在查访京畿附近几个州的育婴堂,倒也让他们揪出了几个假慈善,真拐卖的人贩子来,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前他们打探到某个小镇上的育婴堂,九年前从京城来的一对父子,带着一位女婴,时间情况无一不符。

他们追着线索打听到:这对父子言是路上捡的弃婴,小镇偏僻穷困,院长多年来更是勉强经营,但是人老成精,一看二人不似江湖人,衣着富贵,女婴白白嫩嫩。

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全然不似贫苦人家的瘦弱干巴,这样的富贵人家哪里养不起孩子,更别提丢失了,怕招麻烦,婉言穷困养不起,二人无可奈何,一去不复返。院长不知这水深浅,三思之下当无这一回事。

关伯等人查探到这里欣喜若狂,还未等追寻线索,崔二公子便传来消息,在公子和小姐之间,他们果断选择公子,毕竟公子的消息八九不离十,小姐真假还未知。

救了公子后,见公子心伤颇深,一身难言之隐,人如绷紧的弓弦,哀毁至深。

关伯觉得公子此时心神薄弱,未必承受起打击,更不敢将这未确切的消息说出口。

沈云之这边一得到所谓杀人凶手的消息,卫安怀那边也有所察觉,关伯等人自然知晓,面上不免露出异样来,卫安怀洞若观火,猜中这其中定有内情,一再追问,两者佐证,知晓这消息大有可能为真,更是不敢松弛,若非身体不允许,恨不得日夜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