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就在门外候着,沈云之将他叫到另一间房,将针扔给他,神情冰冷:“解释。”

小河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根缝衣针,他对上沈云之充斥着噬人寒光的眼神,心思急转,立即猜到公子那里出纰漏了。

他回想起今天公子在大堂门口摔了一跤,磕在了桌子上,那时候老板娘恰好就坐在那里纳鞋底,不过那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快掉落的幂篱上,生怕公子的真容露出来,他还以为是黑纱太厚太长了,遮碍了公子的视线,才令公子磕碰了,再加上今天下午客栈不绝于耳的小儿哭闹声,小河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冷汗直下,百密一疏啊。

沈云之听完前因后果,心中阴云密布,本以为小河当了他这么久的贴身小厮,能妥帖照看好他,没想到在那么多双眼睛下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也是,就算随从心有疑惑,没她命令,又有哪个敢翻他的身。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才放心,悬关虽然早已是她的地盘,但才打下不久,各方探子鱼龙混杂,莲慈的外表尤为出众,且身份特殊,万一被有心人注意到,只会给她的计划横生枝节。

要是被人发现李道学的弟子被她给抓走囚禁了,以李道学的文坛地位和爱犊之心,一呼何止百应,她恐怕要被天下的读书人声讨辱骂了,还会使世间的所有目光聚焦在北越,这不利于她接下的计划,特别是会有损她的声名,有碍她的大业,她可不想臭名昭著,虽然她干得的确不是人事。

沈云之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河,本来想罚,但是此地非万全之处,还是等回到都府再处置。

夜幕深沉,星子稀松。

沈云之给卫安怀抹了药后,想了想还是将锁链翻了出来,迷药好用,但不能久用,还是限制一下他的行为为好,何况她还有一层隐秘心思,莲慈行动不便也方便她某些时候胡天胡地,嘿嘿!

迁都之事令沈云之如鲠在喉,为了尽快赶回都府全力部署,是以天色未亮,城门初开,沈云之就命车队启程了。

颠簸的马车终究扰醒了安眠中的卫安怀,他一睁眼就看到沈云之在一方黄花木雕小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沈云之放下炭笔,转头刚好对上了卫安怀的视线,卫安怀目光一滞,正想说些什么,发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咽了一下。

沈云之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伸手将他扶起来坐稳,另一只手拿过水囊运功加热打开放到他嘴边。卫安怀不想被她喂,刚伸出右手想接过来,手腕处的铁链极短,刚一有所动作,左手就被扯动了,卫安怀心一沉,手一摸,又动了动脚,果不其然,手脚被上了锁链,偏偏这时沈云之腾出一只手来将他右手按住,受铁链长度所限,他左手根本不能抬起来。

水囊一直被怼在卫安怀唇边,卫安怀抿了抿唇,眼神几度变化,觉得不应该和自己过不去,遂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

“饿吗?”沈云之语气温和。

卫安怀憋屈,心里止不住讥讽,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想骂她出口恶气,但转念想这人脸皮极厚,他骂不动她,还可能会令自己吃亏,就冷梆梆地回道:“不饿。”

沈云之想到今早她给他喂的那点营养液,料想他应该真不饿,就放下心来。她今早刚想到计策好引蛇出洞,正在完善计划细节,暂时没心情调戏。

两人各据一边,一个避之不及,一个专心致志,一时间相安无事。

第28章 | 0028 第28章终归

卫安怀坐立难安,随着北越都府愈来愈近,日益焦躁,镇北侯府很可能会是他一生的牢笼。

沈云之当然察觉到他不稳定的情绪,不过他的症结正是她,而她不可能放开他,所以只能对他眼中的痛恨视若无睹。

就在即将抵达都府的前一天,卫安怀突然平静下来,又恢复到从前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公子孤傲,鸾姿凤态,不可亲附。

这是给自己建立好心理防御机制,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了。

沈云之望着檐下傲然屹立的人影,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可否认,她对他起了怜惜之心。他是如此的出色,让人难以心如止水,而她却为了一己之私强行将他拉入自己的世界,使他遭受折辱。

她知道他深受儒家正统的熏陶,以他的性情而言,她并非他心仪的良人,他很可能会在她恣意的爱欲中被毁掉。

但是沈云之不后悔,既已落子,就不该有悔。她这漫长的一生,望不见终点,这或许她唯一的心动,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他陪她走过这漫漫的岁月长河。

沈云之见随从将行礼收拾妥当了,走到卫安怀喊道:“走罢。”

黑纱之下,卫安怀眉眼闪过一丝不耐抗拒,但形势比人强,锁链仍在,他拉不下面子跟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任由沈云之抱起了他。

两人步入了这片天地的无边风雪之中。

镇北侯府依旧井然有序,听闻侯爷回来了,替身差点哭出来,天知道她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战战兢兢的,生怕露陷,将侯爷不在北越的消息走漏了,给侯爷带来危险,虽对外说闭关了,但新春佳节,下属拜年和一些重要宴会却不能避开,每次总有将领喝高了,要与她比划比划。

天可怜见的,她哪有侯爷那么变态的武力值,力压群雄。万幸,她终于要结束这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为了好好养她的小夫君,沈云之在主院的东边另起了一处院子,命名为栖子堂,愿他心得安宁。

白墙红柱,院墙高耸,园中春冬未过,花树数枝,仅有寒梅怒放,粉白二色满缀枝头,冷香袭人。

卫安怀无暇他顾,他回头望着缓缓合上的院门,想要冲出去,但他知道不可能,院外那一层层耸立的白墙,一队队精良的府兵,早已隔绝了他的希望。

卫安怀心中苦闷,抬头对沈云之不客气:“现在我已插翅难逃,你何必还锁着我,还有把我放下。”

沈云之笑了笑,把人往怀里按了按,问他:“莲慈,你看这影壁如何?”

卫安怀想从她怀里挣脱下来,被沈云之死死按住不能动弹,他不得不向那影壁看去。

这一看,奇怪的很,大多数人家影壁的图案要么是福禄寿三星,要么是花中四君子,抑或是鲤跃龙门,云松仙鹤等等,大都寓意吉祥,或托物言志。

而面前这块影壁之上则明晃晃地雕着一匹栩栩如生的狼,凶神恶煞的,狼俯卧于水边,探头细嗅一株亭亭净植迎风怒放的莲花。

卫安怀神情微妙,他想到沈云之给他起的字,又仔细看了那狼,似有所悟,又怒又惧,这人真是行事放肆,竟将自己的心思这样展示出来,他要怎样才能挣脱出这困局。

卫安怀心底不愉,更不愿给沈云之好脸色,咬牙切齿挤出了几个字:“甚丑。”浮雕是,人心亦是。

“哦,那看来莲慈还尚不知这方浮雕的妙处所在,不过你以后在这里久住,可以细细探研。”轻微的笑意里夹杂着几分自得。

卫安怀神色更为冷漠,他哪里不知道这女人在逗弄他,他不会如她所愿。

外面寒风凛冽,而卫安怀的身体并未大好,沈云之没有多加停留,直接抱着他步入正房之中。

房中铺陈的家具,出乎卫安怀的意料,目之所及,皆是紫檀,紫檀木珍贵且稀少,百年不能成材,中原稀少,几乎依赖海外进贡或专门采买,除了皇族,很少有高门富户能有如此大手笔。

虽说沈云之是镇北侯,但她是北越的镇北侯啊。

他幼年时印象最深刻的是沈涛当年为北越军饷年年上书,言将士无衣无粮,啃树皮睡稻草,饥寒困苦不堪,病饿而死的将士连年增多,皇帝耽于享乐,对沈涛的血书不予理会,沈涛还为此在宫门前哭求,闹得沸沸扬扬,天下非议四起,皇上为平息不满才补足了北越当年的军饷。

这才多少年,镇北侯府竟有如此财力,不该啊,北越连年战乱,田地贫瘠,高山峻岭,人口稀少,就算沈云之励精图治,也很难在短短几年内敛财到这个地步。

更别提那珠帘上斗大的珍珠,墙上的古画,以浣花锦为缎面织成的各色小动物,紫檀屏风上小狼戏球图活灵活现,惟妙惟肖,那是苏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