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视他的言语,给蛊医们使个眼色,那几人战战兢兢逐个搭上他的腕脉,细察回话。
皇后闻言,摒退众人,冷声道:“景苍,你什么时候知道蛊解了,昨天晚上?”
母后作为和父皇一并从上代皇子夺嫡中厮杀出来的王者,自不是什么纯朴慈母,东宫的一举一动她了如指掌并不奇怪。他十三岁时有个宫女爬床,欲勾引他成事,母后得知,查出她是祝家派来狐媚他的探子,故将人处死。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几桩,前年母后也目光如炬地拔除了景逸埋在东宫里的两个暗桩。母后出身不显,为护他储君之路走得平稳顺当,的确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可这一刻,景苍却莫名地感觉到了冒犯,仿佛他已娶妻成家,而母亲却在门外窥着房内动静,还会在见面时揪出夫妻错处加以教导。
他压下心底不耐,恭声道:“今天从御书房回去后。”
“那你为什么昨晚叫蛊医来?”皇后细思他的举动,联合他上午频频反常的言行,探问,“你昨天就知蛊有差错?”
景苍垂首不语。
皇后见他这样显然默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像精心栽培的孩子不走她铺好的阳关大道,反要过许坠深渊的独木桥。
她右手握紧又松,实想摔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但太子已经及冠,她为母不能太过。
她厉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学了那么多的帝王之术,结果就是不顾自身安危,要去救一个对你包藏祸心的女人?”
景苍想辩驳虞绯如今没有对他意图不轨,他更不会鲁莽意气地平乱救人。正思索措辞,皇后又道:“她对你到底做了多少恶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来,不然等皇城的禁军到了蜀郡虞家,你再想为她和她的家族求情那就晚了,他们一个也活不过真相大白的次日。”
景苍知道他一心虚就握右拳的毛病,暴露了上午阐述的那段两人纠葛的马脚。即便今天瞒住,当母后得知虞绯给他下蛊,以她脾性必会彻查他俩在蜀郡的往事。景逸和杨芷能查出来的事情,对于一国之母,更是不在话下。
他选择了吐露实情,不过在讲述的过程中,仍在竭力粉饰虞绯打断他腿那段,俨然把自己说成一个不懂回报恩人姐姐的白眼狼,所以才被教训。
皇后像瞧傻子一般乜着他,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抚着胸口连连喘气,仿佛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抿了口茶,呵斥:“你给我起来,滚回轮椅上去!”
景苍从善如流地起身,却是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皇后见他双腿如常行步,神情微微缓和,沉吟片刻,冷冷道:“无论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虞绯这个女子留不得。”
第0069章 去母留子
景苍正要反驳,皇后道:“你瞧瞧如今你这样子,欺上瞒下,鬼迷心窍,简直跟中了邪一样,要么就是近墨者黑净学会了虞家那商户揣奸眼浅的作派!”
景苍倏地起身,高声道:“朝臣是民,田户是民,难道商人就不是我朝子民吗?虞家是蜀郡头号富商,每年向朝廷纳税上万余两,其下产业养活当地数千人计,每逢国之灾祸,举家捐钱捐粮。您身为国母,说出此话,我竟不知您和虞家哪个更揣奸眼浅了。”
皇后震怒,伸手指他,景苍意识到他过于忤逆,软下声气:“母后,但凡我真的鬼迷心窍,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会是杨芷了。”
皇后想起他请婚一事,觉得还是孺子可教,语重心长地道:“麒麟,她对你做下的桩桩件件事情,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作为,她心机叵测,手段狠辣,这样的女子你留在身边,注定家宅不宁。”
景苍也深思过,可她现在知错愿改,又心悦于他,他喃喃:“我和她说会娶杨芷,她也答应留在我身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她自小娇纵长大,又生得如此美貌,岂是甘于人下的性子?你如今还未娶妻,就处处为她说话,这不摆明将来宠妾灭妻?若为天子这般作为,你是想叫天下人骂你一句‘昏君’!”
“妻子是用来敬的,妃嫔不正是拿来宠的?”
皇后瞧他执迷不悟,懒得再辩,大刀阔斧地道:“明日我和你父皇会派人领兵围剿宁王府,将虞绯处死在谋乱之中,虞家就网开一面赦其无罪。你无须多言!”
景苍见她此番,俨然毫无转圜余地,蓦地忆起幼时一事。那会儿他五六岁,喜爱上某个大臣送的一只猧儿,被母后得知,她斥他玩物丧志,并告诫为储君当“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显于表”,他童心未泯,反驳两句,她便让宫人把猧儿掐死了。自此以后,他克制己身,做个清心寡欲的“圣人”。
可虞绯不是只宠物,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孩童,她是他日夜交颈、抵死缠绵的女人。若他生在寻常世家,占尽姑娘便宜,又已然心悦,必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迎人过门。但他身居要位,诚如虞绯从前所言,“太子婚约,不止是家事,还是国事”,故而他选择了一个令父母、朝臣和百姓都誉不绝口的储妃。倘若这般,都留不住心底钟爱,那他规守这家国之礼有什么意思!
景苍“扑通”跪地,斩钉截铁地道:“母后,您若坚决要处置虞绯,那不妨先治儿臣死罪。她在我眼里,是未来的东宫侧妃,此时肚子里说不准已经揣上皇家血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和孩子丧命于生身母亲之手!”
若虞绯之前不用藏红花避子,她许早怀身孕,即便如今没有,那将来肯定要诞下子嗣,他也不算胡诌。而且,自古以来,女子有喜对皇家来说即是大功一件,可抵消任何罪孽,何况他这个受害之人早愿与她既往不咎。
皇后见景苍殒身不逊的气势,仿佛要将地面叩出两个窟窿,她一面忧心他的腿伤,一面气恼他的冥顽。
她思忖片刻,沉声道:“这样,我命人救出虞绯,若她身怀有孕,那便看在子嗣的面上饶她一命,若她不曾,那就依照国法处理。你看如何?”
皇后退让一步,景苍倒不好再继续紧逼。若使虞绯怀孕,法子简单至极,等她回来他将人藏在寝殿,日夜灌精,想必不出一两月,肚子就有动静,那时父皇母后难有微词。
再者,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有了孩子,虞绯兴许能收敛下娇纵妄为的性子,也能断绝离开皇宫的心思。
景苍点头,“儿臣愿依母后所言,但宁王于公贪污谋逆祸殃民生,于私刺杀胁迫残害兄长,我身为太子和手足,必要清除奸佞、大义灭亲以证王法,请父皇母后允我领兵平反。”
皇后定定地瞧他一眼,明白景苍是犹疑她真的会放过虞绯,这才说一通冠冕堂皇的言辞,想去亲自救人。
见他一副她不答应他誓死不起的模样,她只好应道:“行。快些出去,瞧着我就心烦。”
景苍退下,皇后和嬷嬷诉完会见太子的来龙去脉,恨恨叹气:“我辛苦二十载,居然教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嬷嬷安抚:“娘娘,殿下此番忤逆,想必不是出自本心。那蛊可是百年一遇的情蛊,蛊虽没了,常言情如覆水难收,您得给他时日清醒过来。”
皇后撇嘴:“你没看他那样子,哪像情窦初开,简直色令智昏,再过些日子,听听枕头风,怕是要抗旨退婚另扶虞绯上位了。”
嬷嬷思量片刻,问道:“娘娘真要饶过那虞姑娘?”
皇后沉吟。对于虞绯有孕一事,她半信半疑。
自打这女子入宫,她听闻太子没有叫其避子,正准备得空召她过来敲打一二,谁知后面杨芷带人过来告发虞绯在蜀郡对太子做下的恶行。或许此女听她口风颇识时务,便让人找太医院要了藏红花悄悄避孕,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但前段时间,太子似乎得知此事,还斥责她一顿,两人自此漫天胡地、顺应纲常了。
依这般看,虞绯许会怀娠,可即便没有,她也不能大张旗鼓处死虞绯,不然定伤母子情分,而且景苍身体才刚恢复。
皇后握紧茶盏,叹了口气:“眼下不饶,没有别的办法,但皇宫里想叫一个产子的女人消失……这也算给麒麟留个念想。”
嬷嬷了然。原来皇后是想以后去母留子,那趁妇人生育时让人做些手脚,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深思景苍带兵平叛一事,忽地想到什么,吩咐嬷嬷:“去命人将祝贵妃请过来。”
第0070章 断肠散
景苍和几个将军部署好围剿宁王府的三军战略,宫人来禀,祝贵妃到访。????壹貳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