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1)

待小梅搬来,两个儿媳妇冷眼看她换了布衣,系上围裙,做起活来比她两个还要麻利,就有几分喜欢她,心道银子花了也罢。再听说她是自赎身,转觉得她极是懂事,越发合她亲近了。所以小梅到了吕家,只过了半日,就合吕家上上下下极是亲近。

吕大舅又带小梅去见长姐。罗老太先是冷冰冰的,听说她自赎自身,就转了笑脸,再听说她存了银子要开铺子,就当她是亲戚了,笑眯眯道:“你有多少银子要开铺子?”

小梅却是没有想到她后爹一家都是极好地人,居然有这样一个看钱变脸的姐姐,开口就问银子,愣了一会道:“也有几十两银子的本钱,铺面已是寻下了。这一二日就要办起来。”

她在尚家跟几个翠处久了,说话简便俏丽,又挺胸抬头地甚有个样子。难怪人家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呢,罗老太看她比看那娇滴滴的滴珠顺眼多了,点点头笑道:“你娘是个老实地,我看着你倒比她强些,若是本钱不够,叫你表哥助你些。”等小梅跟她娘辞去,留兄弟坐,道:“这个孩子倒好,生地也好,说话也好,在人家几年挣得这许多银子,是个有本事的。”

吕大舅道:“实不想主人家是大官。家里收拾地合天宫一般。孩子回来跟着我们,倒是过苦日子了。”

罗老太呸道:“你是个没出息的,做人家奴婢有什么好的?就为着不必你操心衣食,不只自己点头哈腰,子子孙孙都见人矮半截,你这样老实,原就做不得生意!还是老实在家罢,两个侄儿也大了,叫他们当家不好?”

说得吕大舅只是傻笑,除了两个大的,还有一群小的没嫁娶,哪里是能放手叫他们做主的。他看见外甥拉着不情不愿的娘子来请安,笑了一笑。罗中书喊了声舅舅,姚滴珠心中有气,只当没看到。吕大舅也不恼。

他笑嘻嘻到家,一家子聚在一张旧方桌前,正说的兴高采烈,都在给小梅出主意说做何生意好。吕大舅道:“你们也当问问小梅呀。”

小梅早请教过尚家做生意的管家了,只是家人替她出主意原是好意,所以笑眯眯的听着。

孩子们听见爹爹这样说,大郎就问道:“妹子想做什么生意?”

小梅笑道:“我打听过了,这一片只有两家杂货店,那边一家还不是正经卖杂货的。所以我要开个杂货铺。从前我们小姐家也有杂货铺,我也瞧了几年,会做的。”

吕家原来在家却是木匠,他们到苏州来,还是想重操旧业,小梅要开杂货铺。大嫂就笑道:“那却容易,箱柜那些叫你三个哥哥替你打,包管比外边买的好。”

大郎也道:“我们正要买木料呢,正好打几样与你做贺礼。”他也是个实在人,寻了皮尺就道:“走,与你量尺寸去。”一家子说笑声传到老远。

姚滴珠请了安,婆婆就打发她出来。自婆婆来了之后,姚滴珠家事通不得自主。万事婆婆只合她儿子说,偏厨房做活又要儿媳妇亲自料理。滴珠从小也没做过几回饭,看了一中餐回房,举着烫了一溜大泡的手,伏在罗中书怀里只是哭。

罗中书心痛如刀割。然他们家乡媳妇都是要在厨房做活的,就是那大户人家,公公婆婆的衣裳饭食都是儿媳妇亲自料理,老实人逼急了也会说假话,只叫滴珠妆病,才免了娘子的苦役。然罗老太又立了新规矩,早晚要请安。滴珠还想不去。罗中书觉得她对母亲不敬,心中就有些不快,板着脸道:“哄骗我娘不做饭,已是不应该。这早晚请安,大户人家都是这般,难不成要叫人家笑话你不懂规矩?一定要去的。”

姚滴珠这才不情不愿每日早晚问安。罗老太起先对她还好,自小雷来了一次之后,就有些怀疑她合小雷不清白,言语间常带出些话来。姚滴珠岂是白挨人家针扎的人?自然反唇相讥。每回吵起来,罗老太想着儿媳妇的嫁妆丰厚,都先让步,然事后必与她小鞋穿。就是罗中书,在房里对滴珠万般爱宠,出了房门却是站在他老娘那边。所以姚滴珠吃了暗亏,就学乖了,请了安先出门,由着婆婆不当她是一回事。横竖她的银钱掌在自己的手里,吃穿用度都是罗中书张罗,从不叫她操半点心,比合那中看不中用又没钱的王举人过日子,却是容易好许多倍。

姚滴珠看在相公疼爱她的份上,也不曾认真合婆婆对着干,今日却是撞见赖在她家吃住的大舅,想到他自家有银子要拿去赎小梅却不肯自去寻房住,她就恼火。她出来偷偷走到人家院墙后偷听,听了一会听明白小梅赎了身回来要跟吕大舅住,还要开铺子,姚滴珠心里不快活起来。那小梅是尚真真的旧人,又是从来摆着一张“我瞧不起你姚滴珠”的脸,若是叫她在婆婆跟前把旧事一一翻起,却怎么好?她越想越心惊,这小梅是不能在她家住了,若是连吕大舅一家都赶走才好,相公就不会有机会说“亲戚们看着呢,你总要做个好样子吧”这种话。所以她想了想,摆出一张笑脸道,招呼道:“大舅,你们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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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罗府(中)

更新时间:2008-10-17 20:12:28 本章字数:6092

姚滴珠极少在亲戚面前这样热络的,她一出场,满院子欢声笑语齐齐掐断,大家都看着她。姚滴珠心中恼火,面上越发笑的甜了,又道:“大舅,去哪里呀?”

吕大舅笑道:“我们出去逛逛,大嫂,中饭我们不回来了吃呀。”挥着大手叫孩子们出去。姚滴珠僵在那里,看小梅跟几个小的勾肩搭背走在一处,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穷人自家都养不活自家,偏还要回来投奔。她闷闷不乐回家,跟罗中书道:“大舅一家出门逛,说中午饭不回来吃。”

罗中书听说,忙道:“哎呀,我还叫厨房加菜了呢,我去说,叫他们移到晚上。”把纱帽丢到滴珠手里,忙忙的去厨房。滴珠晓得他这一出去,家里大小事体必是事无具细都要打理,只怕要到中饭时才会回来,闷闷的取了本《西厢记》坐在后门口有风处看,看得脖酸抬头。院子里石榴花正红,细风漠漠。姚滴珠掩着书本长叹,论身家长相她自问不比那崔莺莺差,偏生就不曾叫她遇见那样一个知情知意的好书生,可以过吟诗弄月的风雅日子,如今回想莫家巷的时候,就似天上神仙了。

尚真真过地正是神仙般的日子,她说闷要开铺子耍,相京生就与她买铺面。她说要一手一脚亲历亲为,相京生就束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她忙。从前在王家,做哪件事都要先思量那王举人会不会不乐意,真真只说那是男人常态,只得自家姐夫是个异数,却是她没福。岂料老天有眼。也叫她遇见这样一个好男人,初嫁两三个月又有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如今她想做什么都使得。怎么不越看夫婿越满意?

真真想,相家三夫人带着六少爷还在苏州。若是叫相京生出钱,只怕那边传到公婆耳里会有闲话,就要猜相京生贪墨了公帐银子,因道:“既然是我耍,我自拿零花钱出来耍。好不好?”

相京生却是一点就透的人,明白真真是替他着想,笑道:“原来娘子要攒私房钱,为夫只好妆不晓得了。不过娘子自家掏钱,就要省着些用呢,休要花得明日无钱买胭脂。”他两个一句一递的调笑,真真就拿定了主意,自取了银子把那个铺子买下。又合相京生斟酌酿什么酒,好配家什。

相京生笑道:“你是初做。摊子起小些,咱们家的桂花酿极好,偏又辣口了些。苏州人都有些女气。还要一样软绵绵好喝的酒才好。”

尚真真想了想,笑道:“桂花酿却要好桂花。若是大做起来。家里那几棵桂花树却是不够。不如做梅子酒吧,这个妇人都爱吃。再得一样。我记得你们相家庄上有拿玉米番薯酿地烧酒?”

相京生笑道:“是拿各种粮食搀一块造的,你要卖甜丝丝酸津津的梅子酒,再卖这个入口烧,却不大配,依我看,我们山东地秋露白不错,造法却容易了许多。咱们改一改,加一两味新东西进去,可不是新酒?”

真真笑道:“我爹是爱吃酒的,新旧酒方搜罗了许多,且一样一样试酿起来,哪个又中吃又省事,就是哪个呀,这般商量却是难。”就先叫管家去收拾铺面,前边三间要打柜台,要打架子,要重设帐房,她想到小梅说她继父家是做木匠活地,就叫管家去找他家来做。

相京生本是想问薛家讨几个木匠来要做的精致些,想想却不如真真安排的近人情,也就做罢,由着真真顽。

林老管家领了差使直奔梨花巷寻到小梅的铺子。他们一家正在热火朝天的做活,小小两间铺面里满地都是刨花水屑。已是有一个货架子贴着墙竖起来了,合平常地平架子不一样,却是做成坡形的,下边还有一块小小挡板,木料虽然平常,做的甚是用心。老管家看小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站在一边抱着小兄弟合她娘说话,就先笑起来,道:“小梅,小姐使我来问,你家爹爹呢?”

小梅让过一步,赤膊的吕大舅举着刨子,笑道:“林老叔?你怎地有空来耍?秀啊,给林老叔搬个板凳。”

老管家笑眯眯道:“你们这里要收拾几日?”

吕大舅原是开店的,听着这个口气像是有生意照顾的样子,忙道:“若是细细的做来也要几日。”

小梅机灵,忙道:“阿爹,咱们自己家的,慢慢做不要紧。”把小兄弟交给母亲,请老管家在有风吹坐,笑道:“可是有生意要照顾我们家?先说好,手艺实是不比不得明水木器作。”

老管家笑呵呵道:“二小姐不是要开酒坊么,也有好些木匠活,自然要找自家人来做。一总包去,可使得?”

吕大舅披了件小褂出来递茶,笑道:“使得使得,怎么不使得,只是不晓得赶不赶?”

老管家笑道:“不赶,只是地方不小,我们姑爷家又是有木器作地,所以比平常的还要严些个,一总包把你们,若是人手不够……”

小梅娘忙道:“够的够地,还有亲家一家呢,他们家的手艺不比我们当家地差。”

老管家听说还有一家,有七八个人,却是足够了,横竖酿酒也要时日。尚家又是讲究地,只怕费的日子更多,由着他们慢工出细活,方才大家脸上有光,就应道:“那样极好,吕老板,你合我去铺子里瞧瞧,我听说你侄儿也办过酒坊地,想必要哪些家伙都晓得罢。”

吕大舅一边换衣裳一边点头道:“都晓得,原来我家又有木匠铺子,又有酒坊的,呵呵。”招呼三郎道:“三儿,你也换了衣裳,带着纸笔合我们同去。”

那吕大舅真是个实在人。在铺子里转了半个时辰,合儿子比比划划划大半日,又算了小半个时辰。方道:“林老叔,都交给我一家?”

林管家点头道:“自然。”

吕大舅笑着递上一张纸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木料要这些,人工要这些,大约要花二十来日功夫,若是赶日子,还得再请四五个小工。我不晓得苏州工钱如何。”

林管家收下那张纸道:“你算得这般清楚,我将去问问姑爷小姐呀。不如你们合我同到相府去。”

吕大舅看了三郎一眼,笑道:“小三儿跟林老叔去,他还上过几天学,说话明白,我赶紧回家把小梅的铺子做起来。”

林管家由他自去,带着吕三郎回家,把那张纸交到小姐合姑爷跟前。尚真真伏在相京生身后,看了笑道:“可是稀罕。头一回见这样的木匠。”

相京生心里算算用料跟工时,笑道:“这家人真是老实的,合他们说。木料管够,工时不限。只要用心做就是。咱们这里也不管他们地饭食。一总包在工钱里吧。娘子,这个木料为夫孝敬你。工钱你自付好不好?”

真真羞红了脸啐他,道:“休胡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翠墨呢,支五十两做工钱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