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他轻声问。

一名书童从门外踏入,知道姚温玉不喜人声吵杂,凑到他案前,说:“孟婆殿塌了两个柱子,据说是新亡魂砸的。”

姚温玉对这类八卦毫不关心,手上整理着,随口答:“竟有这等奇事。”

书童告诉他,有个亡魂运气不错,本该投胎成人,不知为何惹恼了孟婆,还砸坏了柱子。

“听说他放弃了投胎成人,现在人在奈何集市。”

书童有些害怕姚温玉花三余年打造出的和平,会被这野蛮的游魂打乱。

“无碍,莫要吓唬自己。”姚温玉口头安抚好书童,便步入后堂处理其他事物。

姚温玉在藏书阁待了一炷香时间,走向前厅时,听见前厅似有骚动。姚温玉不曾习武,没有侠士的听力,不知发生何事。他想到早上书童提起的怪事,也有些担心是否是游魂捣乱,便加快脚步走向前厅。

“姚温玉呢?!”

“公子冷静,书院没有叫姚温玉的人。” 书童们见此人高大,力气十足,背上还有深可见骨的刀伤和箭伤,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撒着蹩脚的谎,害怕此人找先生寻仇,想速速打发走他。

“胡说!集市的人说了,姚温玉就在书院!姚元琢,给我出来!”

“死前你不见我,死后也不见我...” 他虽语气凶狠,但并未为难书童,喊了半天,便瘫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忍了一辈子的泪淌了满面:“狗老天,生不让我痛快,死了也不放过我…”

姚温玉踏入前厅,只看得见男人被血浸透的背影,不知发生何事,拉过一旁书童,问道:“何人?”

书童摇头:“不知,喊先生的名,又喊元琢,书院没有名为元琢的先生,怕是找错了地方。”

姚温玉怔在原地。

元琢元琢,乔天涯亲吻他时,给他弹琴时,喊的都是元琢。

府君和昔日盟友也喊他元琢,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姚温玉死后,不曾在奈何集市自称元琢,他把字和伤痛留在了过往,只带着“姚温玉”三个字净身出户。

奈何无人唤他“元琢”。

姚温玉一双漂亮的瞳孔颤动,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错愕全写在脸上。

不对。

这才三年,乔天涯不该出现在这儿。

“乔天涯,人生不求大功德,平安顺遂富贵乐,我祝你功成身退,长命百岁。”

这是姚温玉给他的祝福。

姚温玉忘了乔天涯的颜,却记着自己这一句自私至极的话。乔天涯平安顺遂,长命百岁,是姚温玉在这黑暗中无止境等待的动力。

“乔...”姚温玉动了动唇,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只字足矣。

乔天涯猛地转过头,用泪流满面的俊脸,直击姚温玉脆弱的神情。

姚温玉上一辈子没看过乔天涯哭。

与沈泽川不眠不休浴血守卫端州的时候,凤泉和邵成碧死的时候,乔天涯都没掉一滴泪。风光锐利的乔家郎被世道磨得圆滑,泪水与快乐一同被岁月抹去。

这是姚温玉第一次见他哭得如此难堪。

姚温玉也在流泪。

他恨他未守诺言长命百岁,恨他死得狼狈,也恨他来得太晚。

“你怎么..” 姚温玉的话被乔天涯的拥抱止住了。

乔天涯生得高,姚温玉被他带得踮起了脚尖,慌乱之下,只得伸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安抚似地摸了摸那头沾满血污的黑发。

第2章 情种

(二):情种

姚温玉跟书童要了衣裳和纱布,把乔天涯带进自己的房。

“怎的这般狼狈。” 姚温玉小声地问,给乔天涯包扎伤口的双手不敢施力,怕碰到他,让他疼。

奈何不是鬼界,没有吊长舌的女鬼,也没有断头的阴兵。除了阴暗的天气,以及必须没日没夜地被困在这一方之地,这里和人间区别不大。

在奈何集市,前世的伤痛可愈合。功德越高,好得越快,这也是为什么姚温玉能够再次站起来。

“……” 乔天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姚温玉的手抚在他背上,伤口隐隐作痛,这些都在提醒乔天涯,面前这人,是真的。

乔天涯伸手,擦掉鼻梁和脸颊上残留的泪水,才答:“去边沙看星辰,途中遇见边沙余孽抓了几个端州孩童当人质…” 他隐去救人的细节,说:“孩子是救出来了,没想把自己搭了进去。”

乔天涯脸还是湿的,他无奈一哂:“乔松月三十有六,混过朝廷,上过战场...死得凄凉。”

他收起笑,盯着姚温玉清秀的面容,心中有很多疑问。这张脸,这个人,三年来他未曾有一日是不想的。

可这人心狠啊,离开了,还给他套上长命百岁的枷锁。

乔天涯视线移到地上,说:“你的腿…”

“无事了。”

功德高的亡魂,死亡之际,由黑白无常拂去伤痛。缠了姚温玉数年的腿伤和毒素,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姚温玉在缠好的纱布上系小结,修长的指尖在纱布上抚了两下:“你呢,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