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那临安府提刑司杨提点便升了堂,将这桩官司内有干系的各色人等带至堂上。两班公人喊了“威武”后,那杨提点将惊堂木一拍,命人将原告吴九带上来。
站在堂上的沈天福一看这吴九她却认识,正是那一日在聚景楼外欺侮梅五儿的那西城中的有名的泼皮无赖,不曾想这人今天却来出首告自己与贼人勾结,谋财害命。这内中的详情她并不得知,倒想细听一听。
只听那吴九说,“小的吴九,那一日在万丰酒肆喝酒时,听那贼人刘奇喝醉了酒在那里叫嚷说最近发了笔大财。小的便有些心动,近前与他酒喝,套他的话,谁知道竟然套出了惊天的谋财害命的事来。”
“据那刘奇说,他与一众兄弟只在城外这方兴河中窃掠往来客人财物。月前,抢掠了一船生药,将那做川广生药买卖的客人并其两名奴仆害了,将这一船生药低价卖与了与他一向相熟勾结的姚墟与沈天福。小的想,此事中有三条人命,因此上来出首告与相公得知。”
那杨提点听完了吴九所说,便又问了差遣出去捉拿人犯的公人,一众出票捉拿的人犯可曾带到,只听下面差人回,“只带得那与刘奇勾结的姚墟,沈天福二人到,那贼人刘奇却是逃脱。”
不一时,那去起尸的一队公人也回来覆命,说果真在方兴河边的一处乱石堆中发现了三人的尸体。
于是那杨提点便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姚墟,沈天福,你二人与我从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
沈天福拱手道,“回相公的话,此事小人一无所知,定然是遭人诬告。还请相公明察。”
见沈天福并不承认,杨提点便又问那姚墟,“你这厮与我从实招来,如若不然,定当大刑伺候。”
那姚墟本与贼人刘奇一向勾结,凡那刘奇劫掠了川广生药,便与他出卖销赃。如今东窗事发,早已吓得三魂失了两魂,便一古脑的将自己与那刘奇勾结的事一一招了。
杨提点又问,“姚墟,你与这沈天福可有往来?”
姚墟看了看沈天福便答,“这人生药铺中的生药也是刘奇劫掠与他的。”这姚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被这提刑司的公人捉拿时,有人叫他这么说,并说,如若不然,等下进了提刑司过堂时,必会上他的夹棍。
他本是商人重利惜命,被那公人暗暗的一吓,哪敢不应。
“沈天福,这姚墟说你那生药铺中的生药都是贼人刘奇劫掠所得与你销赃,你如何说?”杨提点坐在堂上看着沈天福冷冷问道。
沈天福听那姚墟如此不清不楚的说话,便知道其中定有缘由。想起来,数日前确实铺中李主管去买生药时,在一个叫姚墟的人手上买过生药,当时回来还说这生药质好价钱也好,足足比别家做川广生药买卖的大户手中价钱低上两分。当时,自己还夸赞他会办事,赏了一二两银子与他吃酒。万万不曾想到,这李主管贪那两分利,竟惹了这一场祸事在身。
无法,沈天福只得说,“小人日前曾在这姚墟那里买进过一些生药,若是说我与那贼人刘奇有甚勾当,那却是没有。”
“你这话避重就轻,好个刁滑的小子,我看,不用刑,你是不会招的了。左右,与我将这厮杖二十。”那杨提点在堂上喝道。
两旁的公人闻言便抬出刑凳,将沈天福按到刑凳上,压定手脚,重重打了二十杖。沈天福刚开始还嘴中大呼“冤枉”,到最后却喊不出声了,只见得她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握紧的拳上指节发白,后臀连及腿上打得一片鲜血淋漓。
第三十二回
那堂上的杨提点见这沈天福被打得这副模样,仍然咬牙喊冤,也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思虑一番,终觉没有将那贼人刘奇拘到,这桩官司里似有纰漏,于是便吩咐底下差人将堂上的姚墟收监。沈天福,吴九押入监中羁候所,三日后复审。一面令殿直滕遵带领手下公人继续去捉拿贼人刘奇,一面又差数位公人去寻找尸亲认尸。
却说永安和庆儿在堂下看家主沈天福被打,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又作声不得。好不容易等那杨提点散了堂,又塞了十两银子与那才将带他们进来的公人,将他们带至监中羁候所,打点银子与内中的牢头并狱卒,进牢房内与沈天福相见。
此时沈天福在牢中正趴在牢中的一堆发霉稻草上,只觉得后臀及下面大腿上钻心的痛,背脊上都是冷汗,浸湿了衣衫,贴在肌肤上阵阵的发冷。
永安和庆儿进至牢中时,正看到家主沈天福面色惨白,抽着气倒伏在一堆霉烂的稻草上咬牙忍痛的样子。两人赶忙扑过去跪到沈天福跟前,嘴中哽咽道,“爹,您吃痛了罢,如今可还能撑住?”
沈天福一抬眼见是永安和庆儿便吸了一口气问,“你每怎的来了?”
永安赶忙答,“是夫人吩咐小的和庆儿来这提刑司衙门前打探消息,俺每使了些银子方能进来与爹相见。可恨那泼皮吴九竟将爹牵连在这桩人命官司里。爹,如今这事该如何办才好?”
“原来如此……”沈天福略一沉吟便说,“你回去叫我娘亲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去交与你二娘,你二娘知道如何办。”
永安还欲说些甚么,那外面的狱卒走到牢门跟前喊,“快些出去罢,说好了只说一会子话方让你每进来的。”
沈天福便挥挥手对永安和庆儿说,“你每快些出去罢,照我的话去做。”
于是永安和庆儿出来,到外面又与那看管沈天福的狱卒给了他十两银子,托他看顾家主沈天福一二。那狱卒便说,“这官司还有三日才复审,三日内俺会给你家家主一个单独的牢房,管他一日三餐,你二人有甚门路便速去打点好救你家家主。”
永安和庆儿闻言便连忙称谢,辞了那狱卒,出得提刑司羁候所来,永安和庆儿便商定先骑马回西通御坊宅子内,将家主沈天福的事和他吩咐的话告与夫人得知。
两人骑马回到西通御坊的宅子中时,已打了三更。内宅中沈氏,李秀儿,并家中丫头小厮都还没有睡下,都在惴惴不安的等着永安和庆儿带提刑司内的消息回来。二人进至内宅中沈氏的正房内,与沈氏磕了头。
沈氏便忙让两人起来问,“你二人去了提刑司衙门,可打听到了你爹的事?”
于是永安便把自己和庆儿在提刑司内见到听到的事都细细的说与沈氏听了。当说到沈天福被打了二十杖,臀上及腿下一片鲜血淋漓时,坐在一边的李秀儿不禁哭泣出声,沈氏闻言也甚动容,眼中包了一包泪花儿。
最后,永安便把沈天福的话对沈氏说了,说俺爹让拿一千两银子与二娘,她会去办此事。沈氏刚开始听说甚么“二娘”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便问,“永安,你爹所说的二娘是谁?在哪里?为甚我却不知。”
永安闻言便朝小厮庆儿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去与沈氏说。于是小厮庆儿讪讪的上前一步对沈氏躬身说,“回夫人的话,俺爹上月在杏花巷置了一所宅子,接了春花院的行首兰香姐姐出来做了二娘……”
“甚么?这可恶的小猴儿崽子,竟瞒得家中铁桶似儿的。”沈氏一听便有些生气,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小厮庆儿见夫人拍桌子气忿忿的样子立刻被吓到,腿一软重新跪下去磕头道,“夫人,还请勿要生气,如今想法子营救俺爹要紧。三日后便又要复审过堂了。再不想些法子将爹救出来,怕下一次爹便要被打死了……”
“哎……”沈氏无奈长长叹了口气道,“真是儿大不由娘呀……”再看看坐在一边的新妇秀儿,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方汗巾儿擦泪,两眼红肿得似两个桃儿。自知晓自家孩儿被提刑司做公的公人锁走后,这秀儿便一直流泪不止,如今知道他在里面挨了打,受了刑,更是越发哭得厉害了。
李秀儿见沈氏看她便拭了拭泪,语带哭音的说道,“婆婆……如今便依官人的话,即刻拿银子去与那位姐姐……让她赶紧想法子去上下打点,将官人救出来为上……”
其实沈氏心中如何不知道自家孩儿既然说要将银子与那外室去打点,自有她的道理。只不过一想起来,自家孩儿终究还是迎了那贱妇儿作了二房,心里便有些添堵。可是现如今,这宅内并无有一人可以去找门路打点,救自家孩儿出来,唯有依了那小猴崽子的话,将银子去交与那杏花巷的贱妇儿了。
想到此,沈氏便说,“永安,庆儿,你二人在此稍等,我去把银子出来,你每去交与那杏花巷的,让她快些想法子将你爹救出来。”
不一时,便见沈氏从自己房中吃力的抱了一个小木箱出来,交与永安抱着,吩咐道,“永安,庆儿,你二人将这银子去与那杏花巷的,这几日你每便在那边听她吩咐,不用过这边儿来了。等你爹的事有了眉目,再回来报与我每得知。”
永安和庆儿应了,赶忙连夜抱着这箱子,两人骑马往杏花巷兰香所在的宅子中去。到得门首,两人下马。永安叫小厮庆儿抱着那装银子的小箱子,自己下马去使劲拍门。
那时已交寅时,杏花巷兰香宅内上下人等犹在熟睡之中。听到外面门拍的震天响,宅内人不免都被惊醒,后面正房内的兰香也醒了过来,在外间屋内睡下的小丫头燕儿便起来点上灯,来至兰香房中,见兰香已然坐起,披上衣衫在床头坐着,于是燕儿便问,“娘,你如何也起来了?”
兰香搓了搓有些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道,“外面门拍得那样响,如何不醒?你让春红去问问,外面到底是甚人拍门?这半夜三更的,闹得人不得安生……”
小丫头燕儿应了,便出来穿好衣服至另一间房内,见春红和冬梅也被那拍门声惊醒了,点了灯起来,在灯下穿衣裳。见燕儿进来,春红便问,“是娘让你来的罢,可是让我去看看外面到底是甚事?”
燕儿笑笑,“小肉儿倒是伶俐得紧。娘吩咐你出去问问……”
春红闻言抿唇一笑,也不答话,穿好衣裳,端起桌子上油灯,自往二门上去。从里将二门开了,打开门走了出去。刚跨出门,便见到黑夜里几个人影也不点灯,急急的奔了过来,倒将春红吓了好大一跳。于是春红将灯举起来,“你每是谁?”
待那几人奔过来时,春红才看清楚原来是外间守门上夜的小厮永峰,永新,还有一个日常跟在爹跟前伺候的小厮庆儿,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年轻男子却是没有见过。
于是春红便问小厮庆儿,“庆儿,出甚事了?”又往几人身后看了看问,“爹没有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