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开了门,放轻脚步走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点了几盏壁灯,灯光甚至都不足以填满整个空旷的地方,却还是微弱地照见沙发上的高大的人影。

高大的男人卸了力气靠进沙发里。他身上还穿着早上外出时的那身军装,微微仰头,下颌的线条连着喉结和锁骨。

光影在他身上仿佛作画一般,把那些线条勾勒得更加深邃。

贺知书面前摆了一杯热茶,杯口还在冒出白色的热气。而在场的管家在看到小竹的身影出现之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贺知书是知道他来的,只不过并没有睁眼。无声地放任小竹走到了沙发的另一端坐下。

小竹好奇地看着他。

如果说小竹白天里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话,晚上可不能再找不到了。

他柔声说道:“……贺先生,我帮您按按吧?”

贺知书他看起来有些累,保持那个姿势没动,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贺知书还挺喜欢看他的。小竹出了一下神,忽然就听到贺知书“嗯”了一声。

他连忙起身,绕过沙发走到贺知书身后。

先是仔细搓了搓手,细白的手指轻柔地抚上了男人的太阳穴。

一般这样的姿势,被按摩的人都是会闭上眼睛的。只是不知为何,从他的手指碰上贺先生去开始,贺先生就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

这样睁着眼睛按摩的体验有些奇怪。他之前的感觉似乎是没出错的,贺先生尤其喜欢盯着他看。

……

太阳穴上柔和舒缓的按动让贺知书有些分神。

他昨天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被叫醒一次之后自责不已,后面就不怎么敢真的闭眼睡过去。即使已经在房间里打地铺了也没有足够的安全感,需要一次次神经质地抬头去看那张床,不断确认人还在。

直到天将破晓之时才盹着了一会,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世界很模糊,那些搜寻来的圣母像水晶戒和天眼珠胡乱丢了一地,他站在房间中央,隐约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犯错了。

贺知书甚至都不关心自己做了什么事。他犯错了,而第一个漫上心头的感觉是潮水一般的恐惧。

贺知书下意识一转头,瞬间撞进了母亲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

他整个人像是沉没进刺骨冰川,冷冽寒意无孔不入地渗入全身每一处骨缝之中,痛得他牙齿打颤。他的心脏仿佛都不会跳动了,用尽力气,祈求地发出气音:“母亲……”

他母亲转身就走,连再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梦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仍旧不妨碍它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醒来的时候被子都被汗湿了一片,而他自己自然也一身的冷汗。

他突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无声地跪在母亲床边,凝视对方熟睡的侧脸,光是看已经远远不够了。他不敢吵醒母亲,却忍耐不住颤抖地亲吻他的指尖。

……

贺知书回过神来。客厅里的大钟敲响了一下,在沉寂的深夜之中发出一声嗡鸣。

他忽而伸出手,一下便捉住了自己额头上按动的那只手。贺知书凝视着小竹那张脸,黑黢黢的瞳仁里仿佛藏了另一个夜。

贺知书照例看了他一会。小竹才听见他出声道:“你回房去。”

然后他从沙发上起身,一个人上楼了。

留下客厅里的那个人站在那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犹疑不定了半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7

像他们这种从小看人脸色长大的人,早就活成了人精。在少帅府邸住了第一天,小竹已经知道在少帅府邸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了。

第二天,小竹一早起来陪在贺知书桌边吃了一顿早餐,之后闷头扎回房间的大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中午时间一到,他又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在探听到贺知书又出门了之后,转个身,又回房间找床了。

他长年累月地上夜班留下的后遗症。就算明明已经睡够了,但永远都觉得自己困觉,一有机会是一定要大睡特睡的。

快到晚上的时候他又醒了。这一回小竹干脆也不再睡了,换了衣服走到楼下去。

他唯一认识的管家看起来正在忙,但还是抽空用银托盘给他端了点心来。权当做下午茶吃着,一会该开晚饭了。

端过来的糖点他以前没有见过,叫做“绰克拉”的,褐色的。在这个娇贵的地方,连糖果也娇气得很,拿在手上一会便自己化开来,弄得他一手的黏腻。

小竹一个人赤着脚窝在沙发上,只一双黑色的杏仁眼滴溜溜的从靠背上方露出来。他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将许多看起来很贵的盒子交给了管家,并谨慎地站在那看管家转身进去了才离开。

管家消失了一会,出现时手中端了一个托盘,又捧着这许多东西,竟然就这么上了二楼。

小竹微微睁大了眼睛。

谁也没有注意到窝在沙发一角的他。小竹转回来,出神地将甜甜腻腻的指尖放进嘴里吮了吮,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点心,他一个人在这座偌大的房子里晃了晃。窗户外面一辆没见过的汽车开了进来,料想是贺公馆的哪位来客,小竹便自觉地重新钻进了自己房里。

左右他那些几大箱眼花缭乱的新衣还没看完,够他看个几天不在话下的。

小竹在睡梦中听到路过门外的脚步声开始频繁起来,便知道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出了房间,闻着味找到了贺知书所在的饭厅。

他的新主人今天似乎得了空,正在吃晚饭。即使是吃饭也是礼仪很好的模样,手边还放着一顶威严的军帽,像是刚脱下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