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楼下,一路阔步往书房走去。贺知书的脚步越走越快。路上的用人不小心撞见了他此时脸色,急忙低头,退下到一旁。

走到书房时,他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门是被一脚给暴力踹开的,书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都遭殃,乒铃乓啷地一股脑摔到地上。贺知书在书房大发雷霆,房间里发出了巨大而混乱的声响。

管家急匆匆赶到的时候,那名贵沉重的金丝楠木书橱已经遭殃了一个,满地凌乱的书和纸。贺知书站在一地狼藉之上,脸色已经能用狰狞来形容了。方才那个在妈妈跟前轻声软语的贺知书已经荡然无存,这里剩下一个暴戾可怖的贺知书。

管家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但又止不住地担心贺知书伤上加伤,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贺知书看见了,吼了一句:“你去!让那个他妈的贱人今后不准再踏出房间门一步!!!让他……”

盛怒的贺知书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转身就开始翻箱倒柜,在一片混乱之中疯狂翻找他抽屉之中放的一把手枪。

管家也被他青筋暴起的模样吓得不轻。他并不知道贺知书在找什么,也顾不得其他了,急忙上前劝说:“先生!这样大 动静楼上会听到的!”

贺知书这时候其实哪里还能听得到别人说话。特殊情况除外。

他竟然成功地被劝住了。动作停下,高大的身子往后一倒,坐到一张椅子上,面上还是阴晴不定的模样。

管家短时间内脑筋急转,这时候连忙劝道:“先生!刚才来人送了最新一季的服装目录来了,出来了新样式的旗袍,都是夫人喜欢的款式,就等着您决断呢!”

他说完这句话,贺知书的眼眼睛动了一动。管家见他有动容,连忙再接再厉,语速飞快:“我现在就去给您拿目录!您稍等等!”

管家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去去拿目录了。

18

贺知书白天被一本服装目录给绊住了。晚上上楼去看妈妈的时候,他妈妈一直是睡着的。他现在也不愿叫醒妈妈,静悄悄地关上门,让他睡久一些。

贺知书受伤这件事对他妈妈的伤害很大。在他眼里,他的小书那么懂事,如果不是他问了,他甚至还不愿意跟他说起。

和他白白嫩嫩的儿子比起来,外面那些人就是一群虎豹豺狼。这次是人受伤了,缠了那么厚的绷带,够叫他心疼许久了,下次又会是什么?他的小书只能一直这样吗?

他当初就不该让小书回来的。

他就连熟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无意识地轻轻皱着,不知道是在做有关于他小书的什么梦。

夜深人静的时候,贺知书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从开启的门缝中,悄无声息漏进来一束昏黄的走廊灯光,又随着关门而消失。夜深的房间内复又暗了下来,只是这种漆黑和静寂十分地放松和安全。

地上到处铺了羊绒地毯,贺知书仍旧很慢地走路,丝毫不愿意发出脚步声。就在他缓慢地靠近那个柜子,想去取出自己的铺盖时,妈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在床上叫贺知书:

“小书。”

贺知书飞快地应了。这会儿他倒是十分健步如飞,几步就到了床边,半跪下去,亲昵地叫妈妈。

他妈妈现在十分脆弱。他迫切地需要他的儿子。

妈妈不知道是睡醒或是没睡着,他吩咐贺知书:“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他觉得不能让受伤的小书再睡地上了。贺知书的呼吸快了一拍。他吞了吞唾沫,即便身在安全的黑暗之中,整个人仍有些紧张。

说来奇怪,他和他母亲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人。而贺知书长大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个同床共枕的晚上。

贺知书怎么会拒绝妈妈呢。他顺从地说好。床上的妈妈便动身给他挪了位置,让小书伤到的一边肩膀朝外,别不小心让他半夜给磕碰了。

贺知书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极其庄重和认真。他后悔自己方才上了药,这样待会难免是要熏到妈妈的。

大床软和得不可思议。这其中可能有他这些年一直打地铺而从未再睡过一次床的原因,也可能是床本身的原因。这个房间里最豪奢的家具当属这件定制的大床了,上面垫的五寸厚的鹅绒床褥,好确保能床上的珍宝得到了应有的珍惜。

而此时,贺知书就正襟危睡在和他妈妈同一张的大床上。

他妈妈蹭了过来,没骨头似的将一双手臂勾住了小书的脖子,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

贺知书驯良地配合着他的动作。两个人交缠到了一起,黑暗里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是谁都一样。这种无声而温存的空气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无法被插足的氛围。

那种感觉,人就像是在恍惚清凉的水底,跟着轻缓的潮涌漫无目地晃。什么都不重要,什么也无所谓,他们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贺知书心尖轻颤着,单只剩下一个想法,若是能永恒地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妈妈慢慢地说:“你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瞒着我了。”

贺知书便“嗯”了声。

“不要再有事情瞒我了。”

贺知书垂下眼应了一声。

“小书,你听话吗?”他问着,脑袋凑了过去。贺知书同他亲昵地蹭了蹭脸,用毕生最温柔的声音回答:“妈妈,我听话。”

他静了一会,忽而说:“你说你爱妈妈。”

贺知书感觉到了,他妈妈这段时间比以往更没安全感,更加地需要自己。前些日子是因为曹郁君,而今天是被他受伤这件事给害的。否则换做平时,他不会问出这句话来。

只是他是全天底下最想要霸占妈妈的那个儿子,他恨不得他的妈妈只能看着他一人,只能触碰他一人。

因为拥有了人生里最在意和最珍惜的宝贝,所以他也理应永远不能拥有安全感。

贺知书将这句来自灵魂深处的话不厌其烦地又述说一遍。

“我爱你,妈妈,我永远爱您。”

……

他的感觉很对,他妈妈的的确确是没有安全感。只不过贺知书低估了妈妈。他的安全感是直跌破了最底端的限度,一路直下。

所以才会在三更半夜,在所有人都睡着的这个时候,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在黑夜里无声地凝视熟睡中儿子的侧脸。

就连贺知书都睡着了。右边因为受的伤无法侧躺,左臂被他妈妈霸占住,因此睡姿是规矩的平躺。

白天睡得多,现在小书躺在身边,他反而有点不想睡了。直至今天,他才惊觉到小书其实有很多是事是他不知道的,比如他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伤的,比如家里什么时候藏了一个不能让他知道的人。

会不会那么有一天,小书就站在他面前,可是他看小书已经变得陌生。他满心以为自己已经把儿子攥在了手里,可事实上是小书一直在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溜走,而他恍若未察,就这么将儿子拱手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