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接到密谍递来的信,宋贵妃头一眼看见的是北羌细作四个字儿,她皱着眉,捏着信从上到下再看了一遍,旋即吐出一口浊气,把信递给阿秀,亲眼看着那信在炉子里燃成了一撮灰,这才低声吩咐道,“让内务总管来见我。”

天光乍现时分,东宫里便已经忙碌了起来。太子妃听着宋贵妃派来的内侍禀报完了消息,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和贵妃娘娘说,如今宫里头都仰仗她,旁的事儿,不必多顾虑,该做什么就放开了去做。”

那内侍欠身应了是字,太子妃又问了问皇后如何了,内侍答道,“一大早,贵妃娘娘便去了趟皇后娘娘那边,皇后娘娘病得重了些,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遣散了,如今留着的几个,都是贵妃娘娘点过去的。”

也就是说,皇后如今身在宋贵妃的监视之下,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自己更是病骨支离,她也不可能给远在关外的沈欢递消息。

太子妃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不是皇后身边的人,那就有些难办了,那会儿,知道皇帝中风瘫了还能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去的人会是谁呢?

太子身边的崔兴,自己身边的红锦,都不可能。剩下宋贵妃,她就更不可能了,明老先生和孟二夫人以及嫂嫂,也不可能......太子妃头疼地摁住额角,这种在亲近的人里找细作的事儿,她真是一点都不喜欢。

她看谁都觉得不可能,可事实上,沈欢能知道的那么快,还能迅速安排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事,就能说明那个传信的人一定就在他们之中!

“殿下还在宫里吗?”太子妃回头问了一句红锦。

红锦点点头,“说是圣上又发脾气了,这会儿,几个人都没法近身伺候,殿下干脆亲自过去了,又带了这几日的奏折,读给圣上听。”

太子妃看了看一侧的西洋钟,“让人做些吃食,一会儿你跟着他一道进宫,务必亲自把东西交到殿下手上。再转告崔兴,殿下身子弱,宫里头的东西,他吃不惯,叫他盯紧些,往后,不必叫御膳房送过去。贵妃那边,你也跟着跑一趟,请她把殿下身边几个宫女内侍都撤了吧,一会儿我从东宫里点几个机灵的送进去,劳烦贵妃娘娘看顾些。”

后半句是对宋贵妃派来的内侍说的,他和红锦一道应了是字,又听了会儿旁的吩咐,这才跟在红锦后头,亦步亦趋退出了太子妃的寝宫。

北地郡,快到午膳时分,百晓生顶着大太阳,两手往身前一揣,踢踢踏踏地往李家泡馍铺子走。

老李头家的东西做的清淡,满北地郡里,就属他这一家最和百晓生的口味,他来的次数多了,老李头也和他熟悉了起来,这会儿一边在土灶边上扯面片儿,一边咧着口大白牙朝百晓生笑道,“今儿还是一份羊肉泡馍,一屉包子?”

百晓生应了一句,边打哈欠边挑了处靠里的位置坐下,老李头的小儿子拎着壶温水蹬蹬蹬跑上来,百晓生接过水壶,又拿过小儿子另一只手递过来的碗筷,就着边上一个木桶,用这壶里的温水细细洗了一遍碗筷。

老李头的儿子双手撑在桌边,满眼稀罕地看着百晓生这一顿操作,这北地郡,来他家吃饭的人多得很,但没有一个像百晓生这么讲究的,而且他还会讲故事,都是村里的孩子没听过的那张!老李头的小儿子拿着在百晓生这儿听来的故事出去说给其他孩子听,狠狠出了一把风头,为此,他就更喜欢百晓生了,每次百晓生过来,他都巴巴儿地凑上来等着他讲故事。

“虎子!去去去,后头自个儿玩儿去!”老李头端了包子和泡馍上来,把这边一脸不情愿的小儿子赶走,又朝百晓生笑道,“瞅你这脸色,这是一晚上没睡?”

“啊,”百晓生夹了个包子,“早上刚从浅溪郡那边回来,这几天,事儿多。”

老李头抓着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手,“嗨,甭说你们这些做大生意的了。就我这种小本生意,这段日子,都来了不少官兵盘查呢,哎呦,那一道道的,恨不得把我家八辈祖宗都翻出来审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瞧着百晓生吃完了两个包子,又落低了几分声音,紧张兮兮地问道,“我听东桥瘸子说,上头,真的瘫了?”

百晓生呼噜噜地喝了口羊肉汤,放下碗,继续吃包子,“我一个商人,哪里知道上头的事儿。那个东桥瘸子怎么说的?”

“就说是他亲姑奶奶的老姨姐的表弟妹传来的消息,说是那位在京城哪个大家族做活儿来着,我这记性不大好,也记不住。反正,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老李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俯身凑在百晓生耳边,说道,“东桥瘸子还说了,他算了一卦,上头,压根就没被下蛊......这不是诅咒,是报应!”

百晓生拿着包子的手顿了顿,复又无所谓的笑了笑,“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真要报应,那些北羌人不是更该死?”

“也是。”老李头想想那些该死的北羌人,就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不是人的玩意儿,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那可不是。你从哪听说的报应?”百晓生压低了声音,提醒他,“最近官府查细作呢,你说这些话,可得注意些,仔细被抓进去。我听说,朝廷里已经派了新的京官儿过来,手上带了三队锦衣卫。”

老李头看着百晓生比出的三根手指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道,“我就和你一个说了,出去了,我可不往外头说!我又不是傻子。”

第664章 来挑事儿的

老李头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寻常听见有关锦衣卫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乍然一听要来三队锦衣卫,怎么能不被吓到?

这会子也顾不上再讲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了,只捂着嘴,对百晓生摆摆手,示意他自个儿吃着,然后便立时走开了。

百晓生已经吃完了碗底的泡馍汤,从袖口掏出几枚铜钱扔在桌上,抓起最后一只包子,一面吃一面往外走。

泡馍铺子外,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下了马,迎着从里头出来的百晓生走过去,二人交错之时,一个条子顺着宽袖塞到了百晓生手上,被他默不作声地收好,又拢了拢袖子,继续踢踢踏踏地往前走。

百晓生离了李家泡馍铺子,先绕到南边儿墙根底下那一排脚店里逛了一圈儿,买了两壶浊酒,放在葫芦里拎着,抬头瞧了眼天上的大太阳,又从街边一个老婆婆那儿买了把油纸伞,撑开以后,才往东桥那边过去。

北地郡的东桥临近一座小庙,过了桥,一侧是杨村,另一侧就是那座小庙的土地。桥上稀稀落落摆了几个算卦的摊子,统一都是差不多的摆设,前头一张破布,上面摆几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钱,并排又放了个缺口破碗,边上竖了个旗子,上头写了“五行兼备”四个大字。

百晓生从桥头一路往村子那侧走,最后在桥尾站住脚,仰头看着眼前这面明显比其他摊子更丑些的旗子,“算卦吗?”

“算,一卦五十文!保管童叟无欺!”摊子后,一个精瘦似猴儿的男人伸着脖子,细细的眼睛里透着精光,上下打量了百晓生几眼,见他大太阳天居然还拿着一把伞,愣时觉得这是个怪人。这种怪人,只要你顺着他的心意去说了,那都最好骗。

男子随后搓着手笑起来,“我瞧这位爷面相极好,近日,想必是有好事发生。”

百晓生一手拎着两个酒葫芦,一手捏着那把油纸伞,嘿了一声,“你说说看,怎么个好事发生?”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男人掐着手指,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

百晓生把伞一关,搁在脚边上,随即从腰间掏出一两碎银子,和那两个酒葫芦一道,随意扔在男人跟前,“喏。”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抱着酒葫芦亲了口,两手把银子拢在自己怀里,乐呵呵地摸了摸,宝贝似地揣进腰间一个布袋子里,忙不迭把自己坐着的那把竹椅抬到百晓生跟前,狗腿地笑道,“这位爷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百晓生抬抬手,拦下了这男人献殷勤的话,“我听说,你们东桥有个瘸子算命算的最准,我今儿来,本是想找他看看的,但你既然说了我面相好,我就想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东西......”

“哎呦!”男子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唰地撩开裤腿,露出底下的一根木头,“这可不是赶巧了,这位爷,小人不才,正好就是传言中那位神算子东桥瘸子,江湖人送称号小天师!”

百晓生瞪大眼睛,细细看了一遍他那条腿上的木棍,眼底透出几分新奇,“你就是那个东桥瘸子?你算卦当真准?”

瘸子哈哈大笑,拍着心口保证,“小人算卦,不准不要钱!”

百晓生看起来还有些不信,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坐在了那把摇摇晃晃的竹椅上,拿脚尖点了点地,“那你说说看,我能有什么好事儿?”

瘸子答应了一声,从地上铺着的那块布上拿起那只破碗,又捏起几枚散落的铜钱,放在碗里,一手盖在碗口,一边摇晃一边念念有词,片刻,他把碗倒扣在地上,又是一阵念念有词。

等他挪开了碗,百晓生凑过去看,只见那几枚铜钱还是散落在地上,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抬眼去瞅那瘸子,等他解答。

“您看,这一枚,代表您的气运,这一枚,代表您最近的经历,这一枚......”瘸子指着那几枚散落的铜钱,一一给百晓生讲了一遍,最后才摸着下巴道,“从这几样来看,爷您最近有几件烦心事儿,应该,和爷您的主家有关?”

这种算卦,百晓生头一次见,他挑了挑眉,“你能看出来我是做什么的?”

瘸子扫了眼百晓生,肯定道,“您应该是做生意的吧?这段日子,北地郡来了许多做生意的,都是从前跑关外那条线的,这会儿,朝廷不让走了,这生意自然也就黄了。”

百晓生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迅速地点点头,做出一副极为惊讶的模样,“还真被你算对了!看来你确实也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