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一吹,把昌平公主的混沌都吹散了,她拎着裙子就要往里头冲,步子还没迈开呢,就被宋贵妃给抓了个严严实实。

“娘娘只肯见圣上和臣妾,公主还是先等等吧,”宋贵妃紧紧抓着昌平公主的胳膊,朝一侧的淑妃使了个眼色,把人塞到淑妃手上,转身便朝着屋内奔了进去。

昌平公主又惊又怒,“松开我!让我进去看母后,我不信母后不见我!”

淑妃在皇帝跟前是个柔弱的,但在昌平公主这里,她却格外有力,见昌平公主要挣脱自己,立时反应极快地用两条胳膊牢牢扑住昌平公主,“公主您先冷静,先别急,太后娘娘大约是伤了心,一会儿,肯定会单独召见您的。”

昌平公主满心的怒气还没发出来,顿时被这话浇了个透心凉。太后昏过去,是因为她拽着永宁侯进宫闹了这么一出,这会儿,太后定然还在生她的气......

昌平公主浑身颤了下,要是母后真的没了,那自己该如何自处?母后是被她气死的,想到皇兄刚刚看自己的眼神,昌平公主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兄,这次还会护着自己吗?

这回,不用淑妃多说什么,昌平公主自己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整个人软塌塌地依在淑妃身上,一想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她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淑妃嫌恶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昌平公主,一边心不在焉地劝着她节哀,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正殿之内。

宋贵妃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终于赶在皇帝前一步,一脚踏进了太后躺着的那间屋子里,她守在门口,半拦着门,说太后如今只想见皇帝一人,崔安也不能跟进去,明老大人自然也不能进去。

皇帝眼神骤然犀利,盯着宋贵妃看了片刻,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宋贵妃垂着头,往边上退开两步,让皇帝先进了屋内。

皇帝不动声色上前几步,伸手撩开了床榻四周的幔帐,一眼看见了帐内躺着的太后。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跟着张开,看样子,走得很不安详。

“圣上!”宋贵妃憋着的泪又落了下来,她跪下去,一路跪到皇帝跟前,哭得情难自禁,“圣上离开以后,太后娘娘气急攻心,一时.......那时候娘娘就已经大行了。臣妾不敢声张,所以自作主张出了这么个主意,还请圣上原谅则个!”

皇帝脸色三分惊惧七分松懈,悄声无息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宋贵妃,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哑然道,“太后是因为朕......”

“不是!”宋贵妃摇头,眼泪连串从眼眶里落下来,她抬起头看着皇帝,“太后娘娘说,她自个儿的身子骨撑到今天,本就是穷途末路,迟早要有这一遭的,她没怪过圣上您。”

皇帝脸色好看了不少,是了,他对太后,本来就已经仁至义尽,这些年,他对她,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她也该知足才对。

她确实不应该怪他,也不应该说那些无稽之谈来威胁他,从前种种,都过去了,可偏偏太后要拿这些旧事来讲大道理威胁自己,这让皇帝很是恼怒。还好,她临死之前,算是迷途知返了。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太后,眼底奇迹般地浮现了一点泪意,“母后虽然偏心,但朕总归叫了她这么多年母后,她大行了,朕这心底,也不好受。”

第634章 母不慈子不孝

“圣上走了以后,娘娘就后悔了,娘娘拉着臣妾的手说,这么多年,娘娘把圣上的好都看在了眼底,娘娘知道,圣上您是最孝顺不过的人。

她让臣妾去找您回来,可是,臣妾那时候担心太后娘娘,臣妾,一时慌乱,没了主意,耽误了时辰。等臣妾回过神来,一切都晚了!”宋贵妃仰着脸,任由上面泪痕交错,也没动手去擦一下。

皇帝看着她那张脸,心底的疑窦顿时散了个干净,宋贵妃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她进宫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要不是有自己护着,她在这宫里,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宋贵妃,不是那等会耍心机的人。

所以,她说的,应该都是实话。她做这一切,也应该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贵妃别哭了,母后的事,不能怪你。”皇帝一边叹气,一边伸手拉过地上跪着的宋贵妃,带着她一道,在距离太后床边不远的软榻上坐下。

宋贵妃任由皇帝握着自己的手,眼泪还是不要钱一样哗哗地流着,她拼命摇着头,咬唇道,“不,娘娘和圣上没见上最后一面,都是臣妾的错。”

她一脸的痛苦又内疚,望着皇帝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眷恋与担忧,“娘娘大行之前,还在和臣妾细数圣上这么多年的贴心之举,娘娘说,从前,是她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是最尊贵的,这都是她的不对。

她还说,当初和宁国大长公主起争执,也都是她的错,才害得圣上您夹在中间为难不已。如今娘娘走了,这些,便都过去了,娘娘说,她走了以后,希望圣上别大费周章治丧,如今朝廷正是用银钱的时候,这葬礼,不该大办。”

皇帝满心赞同地点头,这会儿,再看向床榻上躺着的太后,他脸色也不自觉缓和了许多。

他似乎思量了一会儿,而后还是皱着眉,一脸痛苦地摇头道,“这是虽然母后的要求,但朕总归叫她一声母后,她是一国太后,是先皇正宫嫡妻,她的身后事,若是不大办,朕怎么能安心?”

“圣上!这是太后娘娘的心愿!”宋贵妃几乎扑到皇帝身上去,她演了这么半天,哭了这么半天,可不是为了让皇帝风风光光送太后大行的。

“圣上若有心,不如好好照看昌平公主。太后娘娘的死,虽然和昌平脱不开关系,可说到底,昌平是太后娘娘的独女啊!做母亲的,哪里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圣上您......”宋贵妃一边哭一边说,她很清楚,什么话能成为戳中皇帝心尖的那把刀子。

皇帝原本好转的脸色随着宋贵妃这句话,再度一沉到底,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床榻上,太后的身躯被锦被盖得严严实实,如今隔得远,他连太后的脸都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别出那是一个人。

这个人,确实护过自己一段时间不错。可这个人,对自己,压根没有什么母爱,她只爱昌平,只爱她唯一的女儿。

哪怕昌平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蠢货,太后也还是一心一意为了她打算,甚至临死前,还不忘为了昌平,故意说这些讨好自己的话,就为了给昌平换一条好出路。

真是好一个母女情深!

皇帝冷冷地盯着床榻上的太后,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地声音,良久,才道,“好,你说的不错,这既然是太后自己的要求,那就一切从简。”

“是。”宋贵妃流着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皇帝站起身,方才宋贵妃说的那些话,已经把他心底对太后的那点愧疚以及柔软,全都磨平了,“太后真正大行的时候,除了你,还有谁在场?”

“还有齐嬷嬷。”

“叫她进来,替太后收拾小殓。”皇帝板着脸,一边说一边往门那边走过去,“你既然也是知情人,那就留下来操持后续的事。”

宋贵妃跟在他身边,点头应了他的话,又伸手推开屋门,侧身让过皇帝。

皇帝一脚踏出屋门的时候,眼眶瞬间便红了,“母后她......已经大行了。”

崔安急忙上前搀住皇帝,宋贵妃低头抹了抹眼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圣上节哀。”明老先生低声劝了一句。

皇帝点着头,哽咽道,“太后的身后事,就交给宋贵妃操持,你带人看着处理就是。现在耽误不得,你快去吧。”

宋贵妃屈膝应下,点了阿秀和几个宫人入内,又叫人去外头把齐嬷嬷找进来。

太后大行,照理应该先用属纱检验,可方才那一通乱,谁还顾得上这个?何况,皇帝也不想多此一举,宋贵妃干脆略过了这步,只叫人从休浴开始准备,之后又是饭含入殓,总之,这一晚上,谁都别想睡了。

“着人鸣钟示哀吧。”皇帝看着忙成一团的里间,看起来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吩咐崔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