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公主和永宁侯头发衣裳全都凌乱不堪，像两个疯子似地跪在慈宁宫门口，太医来来去去，整个慈宁宫被这夜色笼得几乎透不过气。

内侍宫女提着宫灯开道，宋贵妃急匆匆赶过来，目光在昌平公主夫妇俩身上停了一瞬，招手叫了个内侍过来，“圣上人呢？”

“回娘娘的话，圣上在里头陪着太后娘娘，淑妃娘娘和明老大人也在。”那内侍极快地答了话，转头瞧见宋贵妃的视线轻轻落跪着的在昌平公主身上，他又忙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宋贵妃慢慢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低眉垂眼地进了慈宁宫。

昌平公主愣愣地看着宋贵妃的身影，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浆糊，她不明白，躺在里头的分明是她的母后，可这会子，怎么连宋贵妃这个贱人都能进慈宁宫，但皇兄却要让自己在这儿跪着？

她拽着永宁侯进了宫，想要母后给自己主持公道，谁知道，这回母后却半句没说永宁侯，反倒是拉着她的手，交代她收敛脾气，以后，要小心做人。

昌平公主张狂了一辈子，这会儿，叫她收敛，落在她耳朵里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外头那些人全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母后不仅不为她出头，还要叫她忍着脾气给永宁侯赔不是，还交代她以后不许对明琅那贱种下手......这对昌平公主来说，无异于是往她脸上啪啪甩了两个耳刮子。

她又怎么能忍得下？

她忍不了，所以就闹了起来，脾气上头，一时也顾不上说了什么，慈宁宫里乱成一团，昌平公主拽着永宁侯打成一团，后头发生了什么，昌平公主记不清了，她只知道，有个宫女尖叫了一声，等她再回过头，只瞧见母后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这事太突兀了，也太惊悚了，直到现在，昌平公主一闭眼，还是能想起太后那张满是鲜血的脸，那张脸太可怕了，可怕到她一点儿都不想承认，那居然是母后，是她无所不能的母后。

这会儿，她就算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造次了。皇兄不让她进门，她也没法儿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母后到底如何了。

她只能跪在这里，看着那些人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长到这么大，昌平公主头一次觉得，这慈宁宫里，冷的叫人浑身难受。

宋贵妃疾步进了里间，绕过屏风，先瞧见迎上来的淑妃。

“娘娘，”淑妃面色苍白，更衬得那张小嘴鲜红无比，她整个人几乎缠在了宫女身上，腿软得站不住脚。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宋贵妃扬声问了一句，随即又一把抓住她，把人带到自己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出来做什么？圣上跟前不能离人！”

边上几个宫人内侍只当瞧不见，一个个低眉顺眼地往后退了两步。

淑妃被她问得浑身一个激灵，眼底的惶恐几乎要漫出来，她身边的宫女被宋贵妃觑了一眼，忙上前两步，架着淑妃往后退，低声提醒道，“淑妃娘娘，圣上还在里头等您。”

淑妃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可那一瞬间，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先进去吧。”宋贵妃绕过她，一边说一边疾步往里进。

淑妃被身边的宫人推了一把，脸色变了变，这才提脚往里进，这回，她步子比方才快多了，直冲过宋贵妃，奔着皇帝过去。

宋贵妃身边的阿秀落在后头，点了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轻声吩咐道，“昌平公主跪久了也累得慌，找个机灵的，送两杯热茶过去，给公主和永宁侯暖暖身子。”

慈宁宫正殿内，烛光分明明亮非常，但这屋子里却仿佛阴郁至极，叫人透不过气来。

太后一脸灰白地躺在床上，周边或站或跪了一圈儿太医，内侍宫女全都站在一侧，另一侧，摆了一把椅子，皇帝坐在上头，手上捻着一串佛珠，脸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神色，目光阴沉地看向刚刚迈步进来的宋贵妃。

第630章 乌云罩顶的慈宁宫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宋贵妃曲了曲膝，视线没敢往太后那儿多看一眼，一副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模样，“皇后娘娘那边也传了太医，说是不舒坦，臣妾便多耽搁了会儿。”

淑妃早在宋贵妃开口之前，便已经急惶惶地回到了皇帝身边，这会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皇帝，她方才昏了头，听见宋贵妃来了，抬脚便迎了出去，她忘了宋贵妃的交代，这会儿，她眼底心底，应该只装着皇帝一个人才是。

皇帝顺着宋贵妃的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她那边不用你操心，真有什么，传太医就是了。”

“是，臣妾知道了。”宋贵妃乖乖地应了一声，抬眸飞快地扫了眼另一边被太医团团围住的太后，声音里的担忧怎么都掩盖不住，“不知太后娘娘情况如何了？圣上也别太担忧，娘娘年纪大了，这一遭，都是难免的。”

宋贵妃向来是个爽利性子，如今，她望着皇帝，满眼的心疼。

这份心疼让皇帝很是受用，那张阴沉面孔上的冷意消散了些许，他消了气，倒也肯多说两句话了，“这一遭，都是外头那个孽障惹的祸！”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声气一拔高，那份威慑便自他身上蔓延开来，宋贵妃还好，不仅不怕，反倒是露出了满脸的心疼上前半弯着腰，轻声细语地安抚着皇帝。

就是苦了紧紧挨着皇帝的淑妃，她本就年纪小些，心底又藏着事儿，这会儿听出皇帝话中的怒意，她怕得两条腿儿不住地打着颤，脸色也变了，要不是边上有宫女架着，人都要跌到地上去了。

皇帝发泄了一通心底的怒气和不满，那串佛珠被他死死攥着，宋贵妃看了一眼，她总觉得这串佛珠在皇帝这儿不能活过今天。

皇帝没注意宋贵妃的走神，他抬手叫了个太医过来，问了问太后的状况，看着太医弓着身子缓缓摇头，皇帝脸色又变了几分，“混账！太后若是好不了，朕拿你们的狗命给太后陪葬！”

那几个太医吓得全都跪了下去，宋贵妃抿抿唇，视线扫过床榻上被幔帐遮掩了大半身子的太后，又看向一脸急色的皇帝，从前，皇帝最喜欢母慈子孝这一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么都要喊上一声母后，再论一番孝道，证明证明自己这个儿子的孝心才是。

可这会子，他叫了太后......宋贵妃握紧手上的绣帕，移开目光看向角落一直没吭声的明老大人。

明老大人注意到宋贵妃的视线，抬眸望了过来，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宋贵妃看到他脸上既是惶恐又是愁怨，还有一丝丝无奈融进脸上的神情里，这和往日里那位德高望重、万事游刃有余的明老大人，可是相去甚远。

看来，她来之前，这座乌云罩顶的慈宁宫里，定然还发生了极大的事，这事儿，还和皇帝有关，所以淑妃才会惶惶成那样，所以明老大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什么事儿能叫皇帝连一向最看重的面子都不顾了，当着这么多宫人太医的面，就这般把他自己和太后母子不和的事儿摆在明面上？

难道，太后这会子昏迷不醒，也有皇帝的一份过错？

她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安，继续温声安抚着皇帝。这会儿，她就算有天大的疑问，也只能压下去。

看来这宫里头，也不尽然都是自己的人。皇帝是紧跟在昌平公主后头进的慈宁宫，从他们进门，到太后昏迷，这期间，怎么也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可就这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这几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贵妃敛眸，还来不及把这份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便听得皇帝一声暴呵，“要你们有何用？一个个的平日里说的好听，真到了这时候，又使不出本事来了！朕养你们做什么？一群废物！”

太医宫人们跪了一地，齐齐高呼着圣上恕罪，皇帝暴跳如雷，那串佛珠不知何时被砸在了地上，霎时线断珠散。

淑妃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吓得直往宋贵妃身边窜，明老先生已经上前几步，凑在皇帝身边，连声安抚着皇帝的情绪。

宋贵妃暗暗吸了口气，用力握紧淑妃的手，低低道，“去圣上跟前。”

淑妃死死咬着下唇，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飞快凑到宋贵妃耳侧说道，“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