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旻哥儿不会真觉得我在和他抢吃的吧?”孟妩有点儿哭笑不得,一边进了里间在炕上坐下,一边吩咐云霓,“让蔷薇做点儿拔丝山药送过去,冀哥儿那头也送一份。”

“诶!”云霓脆生生答应了一声。

百结从小丫头手上接过湿帕子,伺候着孟妩洗了手净了面,又拿了美人锤蹲在炕边,一下又一下轻轻替她敲着腿儿。“夫人早该多走走了,前些天奴婢让您出去走走,您都推了,这么呆着可不好,要是金嬷嬷知道了,又该说夫人了。”

“你们不告状,金嬷嬷怎么能知道?”孟妩朝她眨眨眼,孩子气地道,“前儿个太冷了些。我觉得这北地郡比岳城还冷,出门都冻骨头。”

百结一想到岳城裴府上大人专门给夫人搭得那些檐廊,没忍住叹了口气,“可不是,还是自家府上住着舒坦。也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

“快了。等京城那头安定了,就剩下个陆深要处理。”孟妩抱着汤婆子,身子上的冷意这才散了些,她招手叫了珈蓝过来,“你递个消息给青墨,叫她往裴三奶奶那儿走一趟,盯紧了裴家那几个没脑子的。能拦住他们犯蠢最好,要是拦不住,先套麻袋打一顿也使得。”

裴三奶奶递过来的消息太琐碎,大事儿一件没有,要光靠着她来盯裴家,还是不够。看来还得再找个人帮着盯住裴家那群缺心眼才是。

只是这找谁,她还得再仔细想想。

珈蓝领了吩咐退下去办事儿。

百结掂着美人锤,口中难免有些不高兴,“那裴家,好歹也是诗书礼仪之家,怎么如今一个个跟街头口的无赖一样。当初没分家的时候,就可劲儿的逮着夫人和大人磋磨,后头分了家,还没忘记要了公中那么一大笔的银子,大人和夫人都是大度之人,没和他们计较银钱上的事儿,怎么他们还不知足,如今又要闹幺蛾子,这不是上赶着给大人找麻烦吗?”

尤其他们还在这个档口上跳出来接触旁人,这不是明摆着打着裴晏的大旗在外头行事儿吗?这样不着调的亲戚,真是叫人想起来就生气。

当初夫人还是姑娘、没嫁进裴家的时候,孟二夫人就担心她会不会被裴家那个烂泥窝子给糊住,如今可不正是验了孟二夫人最担忧的事儿了?那就是个狼窝子,沾上了,轻易脱不开身!

“嗯,他们就是上赶着给欲之和我找麻烦。但是没法子,他们自己认不清,在他们眼底,这不是找麻烦,只是借着欲之的名头,行几分方便,多赚点银钱罢了。”孟妩一手支着脑袋,不紧不慢地分析着裴家众人的心理。

上辈子,她和裴家人一点儿也不熟悉,这辈子也只是没分家之前在裴府里短短住了那么几日才和裴家人多了些接触而已。然而就是这么一点时间也已经足够让孟妩了解裴家人的性子了。

这一窝子,真是和阿娘说的没两样。什么读书人的风骨,什么世家的传承,早被抛到了九天之外。如今裴府里那几个主子,谁都只想着多赚几两银子,剩下的,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这样眼皮子的浅的人也考虑不到旁的事儿上去。裴老夫人倒是有几分心气,可她是个糊涂人,也只能揣着那几分心气憋着过日子了。

百结翻了翻眼睛,气呼呼地道,“夫人和大人就是心善。他们当初那样作践大人,如今瞧着东宫地位逐渐稳固了,倒是想着借大人的名头赚银子了,真是不要脸!”

“那一家子,算不得好人,但也算不得十足的恶人。只是蠢罢了。欲之也不想赶尽杀绝,当初想着分了家,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也能落得个耳根子清闲。没想到,还有人这么不怕死。”

孟妩顿了顿,想到上辈子裴晏提到斩了裴家上下的那件事儿,语气忍不住跟着往下低了几分,“如今青墨在京城,裴家若是想的清楚,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还能落得几分好。若是想不清,非得去攀附谁,那就别怪我做恶人了。”

她这话听得百结通心舒畅,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夫人早该教训教训他们。这种关头上跑出来招摇,他们这是生怕连累不到大人!就该叫他们都好好呆在府里,一步也不敢踏出来才好!”

孟妩笑了笑,若真是这样就能打消裴家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就好办多了。

她怕那些蠢货被人勾着上了当,最后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来,连带着害了欲之,那才是最要紧的。

可这话她又不好对百结讲,只能自个儿多想几分。

这些蛀虫若只是贪图那几分银子倒也罢了,但他们若是惦记上了拿欲之去换前程这样的事儿,那真就该千刀万剐!

孟妩由着百结给自己锤了会腿,便又叫了珈蓝过来,让她给裴三奶奶和牡丹都带了话过去,这才打发了伺候的人,躺下歇了会儿。

约莫是白日里多贪睡了那么一觉,待到了晚上,孟妩这觉睡得不大踏实,梦里头看见的都是上辈子裴晏射杀瑞王、砍了裴家上下的场面,她分明知道那是个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晏一步步变成了人人口中惧怕的大奸臣。

恍惚之中,那梦境里的京城上空炸响了一道惊雷,阴沉沉的天空都被闪电划破照亮。

裴府的地上满是血迹,那血在地上汇成了小河,有些已经凝固不动,有些被溅起,沾在人的衣裳上。孟妩一眨眼,就看到了裴老夫人,她抱着裴大爷没了头颅的身子,双眼赤红,盯着孟妩的方向,恶狠狠地道,“你这个不孝子孙,你会遭报应的!”

“有你们这样的血脉至亲,才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报应。”清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孟妩回过头,一眼瞧见了浑身是血的裴晏。

第543章 罗刹

他手上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头脸和衣裳上都沾满了血,阴雨朦胧之下,他周身只透出一股无边的孤寂肃杀之感,对于裴老夫人的诅咒,他甚至连表情都未变一下,仿佛面前躺着的那一堆堆不是尸体,地上踩着的也不是血,面前的裴老夫人在他眼底,可能都算不上是一个人。

这是罗刹,眸若鬼火寒星、杀人如麻的罗刹!

“裴晏!”裴老夫人上下牙齿都在颤抖,声音尖利刺耳,“你要杀多少人才够?你能杀了这大周所有人吗?!东宫出事,分明也有你的错,是你没有及时救人,是你给了旁人机会!你才是害了东宫的最大的凶手!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能不去死!”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孟妩惊讶地望了眼几近癫狂的裴老夫人,东宫出事,最伤心的就是裴晏,裴老夫人怎么能这么说他!

裴晏眼底似乎有些情绪一闪而过,他抬起眼来,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两下,缓声说道,“这里没有裴晏,只有裴欲之。”

他的字,是沈皇后取的,与裴家无关。一个裴姓,只是对亡父的敬重,与裴氏无关!

“好,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也不配用我裴家的名字,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裴老夫人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尸体,眼睛如刀,恨不得挖了裴晏的心再吃了他的血肉,“当初,我就是妇人之仁,怎么就留下了你这狼崽子的命!”

“当初就不该让你回来,也不该让你有机会起势,你就是个没有心的玩意儿!”裴老夫人抬手指着裴晏,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裴晏只当听不见她话中的针对,手上的长剑往前逼近几分,剑上的血顺势滴在裴老夫人跟前,滴滴答答和地上暗红色的血块融在一处,“太子身死的时候,一共中了十五剑。我杀你们裴府上下所有人,每人皆是刺了十五剑,位置,深度,和太子所中分毫不差。可惜你们裴家上下,各个都是孬种,我才砍了两剑,他们就哭着喊着求我,什么都交代了。”

“你!”孟妩看见裴老夫人面如金纸,“你这个孽种!当初,你就该跟你那对短命的爹娘一起死!”

她说着,眼眶里落下几滴浑浊的泪来,整个人连头发丝儿都在颤抖着。

孟妩捂着唇回头去看身后的裴晏,她以为裴老夫人不过是个糊涂人,可现在看来,裴老夫人是真的没把裴晏当亲人看待。她哪怕拿出对裴大爷他们一半的慈爱来对裴晏,裴晏又怎么会剑走偏锋至此?

还不等孟妩多想几分,裴晏的长剑便已经贯穿了裴老夫人的腹部,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叫声,裴老夫人面容扭曲地弯下腰去,长剑已经拔了出来,只在裴老夫人腹部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在不住的往外冒着血,裴老夫人喘着粗气抖着手捂住那个窟窿,可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渗着。

“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我最后杀你,是想着让你亲眼看看,你最疼爱的这些人,你用尽心思护着的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阿爹投生做了你的儿子,真是倒霉透顶。不过你有句话说的没错,东宫之事,确实是我一时不查所致。”裴晏说着,一剑又一剑,不停地往裴老夫人身上刺过去。

“所以,我先杀了你们,算是祭奠殿下和太子妃。剩下的那个人,我自然不会放过他。等一切了结了,我会下去,亲自给殿下赔罪!”

孟妩望着眼前鲜血直流的宛如地狱一般的场面,竟然觉察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心底止不住地泛起一阵心疼。

她看着裴晏一人杀了裴家上下以后被朝臣弹劾,看着京城中人人视裴晏为虎狼,看着老百姓用“奸臣”的名号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孟妩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的欲之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裴家人却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还有裴晏话中提到的那个人,是沈欢吗?

若说孟妩从前有三分怀疑沈欢,那现在,这三分怀疑便直接成了八分!

要是上辈子那个在幕后出手策划了东宫所有悲剧的人是沈欢的话,那裴晏该有多难过啊。他幼时最为信赖的亲人算计了他,害死了他这些年来最为亲近的表兄,还让他背上了奸臣的骂名.......沈欢,怎么能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