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没先开口，目光抬起来，落在季先生身上。书房里也烧了地龙，暖洋洋的，这人还是穿着和前几日一般的青衫，眉眼间具是恭顺之意，通身上下都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第 539章 正中下怀

这老头儿是个最执着不过的性子，从前在太子殿下身边就这样，如今在自己身边，也还是如此。和这种人打交道，自然得强势些，但凡说了一句软话，就得被他牵着鼻子走。偏生裴晏最厌恶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今儿找季先生过来说这些话，是有意而为之。

季先生的反应正中他的下怀，裴晏笑了笑，说道，“先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裴某就不推辞了。”

这般高兴的样子让季先生呆了呆，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裴晏三两句话给绕进去了，心头无奈，只得苦笑两声，应了一句，“但凭四爷吩咐。”

裴晏笑道，“先生不必担忧，蓟城有不少我的人手，再者，墨七少爷也在蓟城呢。先生这一趟过去，我会叮嘱墨七，叫他多帮着先生。”

季先生连连摆手道不敢劳烦小墨大人，开玩笑，那位墨七少爷是个什么性子他可是一清二楚，要是真叫他出手，谁知道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

孟葵这封信到之前，太子便已经在百官盛请之下，不得不暂代皇帝之责，担负起监国的责任来。

太子本是百般不愿的，可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一病不起，除了太医和淑妃，他谁也不见，百官没了主意，只能去求太子出面主持大局。太子以伤势推拒过几次，最后还是左相墨相等老臣出面求了求，太子无奈，这才接了监国的权责。

皇帝照旧躺在乾清宫里谁也不见，淑妃陪侍在侧，轻声细语的说了说瑞王的丧事，才刚说没两句，皇帝便摆摆手，“不提他。”

“是。”淑妃应得恭顺，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如今太子殿下带伤主持大局也是不容易，今儿早朝前，他照样来殿前跪了一会儿，想请见圣上您呢。”

众所周知，太子被瑞王行刺受了伤，再加上他本身也是个日日离不开药的，这一伤，可真和要了半条命没区别了，再加上太医院那边的脉案上记得清清楚楚，都说太子这次是伤及肺腑了的，需要静养才好。

但眼下这局面，皇帝卧病不起，太子若是也不出面，这朝堂可如何是好？太子自己也说了，他带伤监国，是为了替父皇分忧，这一番孝心直叫人感动不已，翰林院好几个翰林都提笔为太子这份孝心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赞颂之文。

但太子却没因着这些事儿自满，反倒是每日早朝前都会来皇帝寝宫前头跪着请见皇帝，早朝散了以后，又亲自誊抄今日朝会上说了什么要紧事儿，各地都递了什么折子上来之类的文贴，然后送到皇帝手上。这段日子以来天天都是如此，哪怕皇帝一旨不肯见他，他也没有断过一次。

那到底也是他的儿子，虽说因为瑞王身死这事儿他心底有些埋怨太子，觉得太子当初太不念手足之情，把刺杀的事儿闹得太大，让瑞王一点活路都没了，可太子这么天天来他这儿跪着请见，皇帝终究还是心软了些。

“明儿叫他进来吧，朕也累了，让他监国也好。朕提点他几句，然后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休息休息。”皇帝扭头看着淑妃交代道。

“哎！”淑妃答应了一声，从内侍手上接过药膳，坐到皇帝身边喂他吃。

皇帝被瑞王的事儿伤了心，吃完了药膳，便没什么精神了，淑妃又伺候他净了面，等他睡着了，这才轻jojo手轻脚地出了内殿，朝门口候着的崔安轻声道，“圣上才刚睡下，劳烦崔公公看着些，本宫也该去贵妃娘娘那头请个安了。”

“老奴省的了，娘娘只管去就是。”崔安应下来，恭敬地弯了弯腰。

淑妃忙侧身避过，她可不敢受他这礼，这几日宫内宫外连番的变天，已经叫淑妃明白了轻重。崔安能把兴福比下去，可不就是因为他投靠了太子吗？圣上这一病还不知道要病到什么时候，往后这宫里，除了贵妃娘娘，便是崔安说了算了，她可不敢在崔安眼前摆架子。

等出了乾清宫坐上步撵，淑妃这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松了下来。

贴身宫女随侍在步撵一侧，笑着讨好道，“圣上如今可真宠娘娘，就说这步撵，连从前的贤妃娘娘都不得用呢，圣上就给了娘娘这样殊荣，可见娘娘这是时来运转，要熬出头了。”

“你懂什么。”淑妃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这宫女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算起来，是她的自己人，在这宫里能有个自己人可不容易，淑妃虽然觉得她这话愚蠢，但却也没有要罚她的意思，只是语气往下沉了沉。

“圣上不过是念着我照顾多日，所以才赐下殊荣。这是圣上的恩宠，我该感激。可这事儿轮不到你们拿出来说道，不知道的那起子小人听了，还只当我是个心比天高的！如今这宫里头，上有太后娘娘，后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哪里轮得到我恃宠而骄。你这话我不爱听，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送回家去！”

宫女被淑妃这最后一句话吓得白了脸，他们跟着娘娘进宫的时候，夫人就说了，娘娘要是好，他们就都好，娘娘要是不好了，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要是娘娘真把她送回去了，夫人定然会觉得是她伺候的不好，那她这条命自然就保不住了！

“是，奴知错了，奴不该如此妄言，多谢娘娘提点。”宫女倒也没蠢笨到底，忙不迭说道。

淑妃淡淡地“嗯”了一声，帕子在手上甩了两下，心头有些不安。

打从她拿出了那个匣子给圣上看了以后，圣上待她，就远不如之前了，虽说还是叫她在身边伺候着，可却再也不和自己多谈旁的。

都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圣上坐了这么多年皇位，就连皇后都没拿捏住他的心思，淑妃就更拿捏不住了，她害怕皇帝反应过来，把自己也给打入冷宫。一想到这儿，淑妃便紧紧揪住了帕子，连声吩咐抬道，“快点儿，贵妃娘娘一会儿还得见各司掌事，去的晚了可不好！”

她得赶紧去找贵妃娘娘讨个主意，要是不行，再求求贵妃娘娘，看能不能想法子叫自己出宫去。

第 540章 是福是祸

京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北地十三郡这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这几日往陈家递拜的拜帖都堆了足足半人高的三摞，有些大家族里，各房头还分开递了各自的拜帖，陈夫人看见那堆拜帖就头疼不已，只叫了自己的儿媳妇龚氏来处置，“你挑拣着，类似方、秦几户人家都回个贴去，就说我这段日子身子不爽利，等过几日再聚也是一样的。剩下的就不用回了。”

龚氏不过双十的年纪，生的高挑爽利，她娘家是北地守将出身，家里头不论儿郎女子都一样的教养，刚能走路就被抱着上了马，龚氏还曾偷偷跟着兄长上过战场。她言语间没有闺阁小女子的拘束，闻言便笑着应道，“是，儿媳知道了。”

这事儿耽误不得，一耽误，旁人还只当陈家靠上了东宫，眼底没人似的。陈夫人立时叫了丫鬟婆子过来帮着，让龚氏就在这儿把帖子过一遍，哪些该回哪些不用回，也好有个章程。

“哎。”陈夫人揉着太阳穴，“小妹嫁到了孟家去，从前不知道是福是祸，如今，就更不知道了。”

这些递拜帖来的人都是听说了京城那边的消息，所以想着赶紧来陈家套个近乎，顺带再打探打探消息，陈夫人最烦这种事儿，一想就头疼。

龚氏坐在桌案边上挑拣着各家帖子，听到陈夫人这话，便道，“姑姑是有大福气的人，这往后啊，都会是好事儿。阿娘瞧，咱们家不也都是好事儿吗？”

陈将军的小儿子前些日子刚订了亲，订的是宋祁的夫人徐八娘子同族的一个女孩子，那家人早十几年前便跟着自家当家的去了通州任上，那女孩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时候就跟着一位师傅云游天下学医术，前儿个走到北地附近，特意去看望了宋世子夫人。

也是因为这一遭，陈夫人才得以见了那女孩子一面，回来以后听宋世子夫人说女孩子家里头觉得她也到了年岁，要忙着给她定亲，陈夫人便主动提了提自己的小儿子，又约着宋世子夫人一道去寺里头上香，找机会让两个小的见了一面，双方都觉得不错，便由宋世子夫人出头，把亲事给订了下来。

小儿子顽劣，一直是陈夫人的一块心病，如今定了亲，眼瞧着他对这门亲事也满意，自己也知道上进了，陈夫人心底不知道多欣慰。

龚氏说的这话，是实打实叫她高兴的。

陈夫人果然也笑起来，连带着面上的几分愁闷都跟着减了几分，“你说的不错，咱们家，将来可都是好事儿。”

“前儿个儿媳才替祖父还有阿娘阿爹去求了签，那签文上写的可是大吉。”龚氏笑吟吟地说着话，手上的动作没停，又挑出两张帖子递给左边的丫头，“拿去回了。”

“阿娘不必太忧心了。儿媳虽愚钝，但却也知道外头几分事儿，那陆深即便捏着圣旨，也比不得裴四爷厉害。裴四爷又是一心向着东宫的。儿媳说句托大的，太子殿下福泽深厚，身后又有裴四爷、墨相、孟太师这样的人才相助，自当是天命所归。”

“嘘。”陈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别往下说，却并没有怪罪龚氏，“你这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太子殿下确实福泽深厚。”

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傲气得不可一世的瑞王会突然之间落得这么个下场？

太子自幼就身体不好，皇帝虽然封了他做太子，但却没有压制瑞王，这些年来太子和瑞王两派的斗争不断，皇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过去。陈家虽然嫁了个女儿到孟家，但是却没有和孟家有过多的往来。

陈老将军说了，他不掺和进争储的事儿上去，也不会让陈家掺和进去。他老人家把女儿嫁到孟家去，只是因为看上了孟家家风好，觉得是个正直的人家，然而这却不代表陈家站到了东宫阵营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