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兜头冷水

后来他长大了，也逐渐发现了些不对的苗头。比如父皇虽然喜欢自己，可却从来没有像对待太子一样把他叫去勤政殿亲自教导；又比如几个阁老还是一直夸他，但却渐渐不再给他讲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

再然后，他发现父皇其实一直很偏心。他偏心裴晏，连带着也偏心太子。他不甘，明明自己母妃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自己才是他最宝贝的儿子，凭什么父皇要偏心？！

可是哪怕如此，瑞王也从没怀疑过皇帝对自己的喜欢。

他甚至觉得皇帝之所以会偏心，都是由于裴晏的缘故，毕竟沈家那件事是父皇的心病，他觉得愧对沈家，那裴晏又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所以父皇才会多关照他一些。瑞王一直是那么觉得的。

他从来没想过，父皇不喜欢自己，也从来没想过父皇会不想让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那内侍的话，好像一根磨得锃亮的针，直直刺在他心底最深的那块地方，那里被刺破以后，流出来的是一滩黏黏糊糊的东西，那东西流出来了，他的心也就瘪下去了。这些年来他不解的一切问题，在那内侍的话里似乎都有了一个正解。

他们夸奖他，护着他，包容他，是因为从来没把他当成大周将来的天子培养。他得到的那些关注，或许都是来自于他们从未希望他成为一个出色的继承人......

现在回想一下，父皇对太子的态度，确实和他是不一样的。父皇会宠自己，会宽容自己，就比如这次，明明母妃犯了错，连母妃自己都担心这件事会牵连到他的名声，可是父皇却半点没怪他。父皇不担心这件事会坏了他的名声，因为他的名声无关紧要！

他的父皇，从来没想过要让他当太子！甚至于，他的父皇或许根本没喜欢过他的母妃，也没喜欢过他，至于幼时的几句夸奖和这些年来的放纵，大概是因为护国公府的存在。

这个念头在瑞王心头升起的瞬间，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眼底似乎有些干涩，可现在却什么东西都流不出来。

这种挫败的感觉让瑞王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但也只是那一瞬间。那片刻过去了以后，他忽然开始回想这件事的始末还有皇帝的态度......父皇无条件相信太子，摆明了不想深究这件事，所以也就是说，父皇一点机会都不想给自己留了吗？！

瑞王越想越多，脊背上冷汗直流，那莫名的烦躁和羞恼像两块沉重无比的石头，将他的心坠得直往下落。

.......

坤宁宫内

永安公主冲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抖如筛糠的秋霜。她浑身湿透了，盘好的发髻尽数散开，几缕头发粘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她蜷缩的躯体在不住的发抖。

殿内跪了一圈人，可是没有人敢上去劝一句。今儿御花园那件事闹大了，不仅贤妃和昌平公主自己出了事，甚至皇后都没能躲开皇帝的怒气。

方才崔安亲自过来了一趟，传了皇帝的话，说是永安公主的婚事将近了，皇帝念着皇后娘娘近来忙得很，万邦来朝和秋猎那头就不用她操心了。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崔安也是满脸带笑，可落在皇后眼底，这笑就变成了讥笑。

彼时皇后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崔安，脸上的假笑几乎都要挂不住了，她试探着说了自己今日并没有到御花园去过，甚至都没应贤妃的邀约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赏菊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不该牵连到自己。

可崔安只是站在那儿，依旧笑眯眯地，说出来的话却不带半点儿情面，“秋霜姑娘毕竟是娘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娘娘不如先去问问她。圣上也说了，娘娘执掌凤印协理六宫也挺辛苦，这次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来，淋得皇后心底哇凉一片，脸上最后一点笑意再也挂不住。直到崔安走后，皇后才完全垮了脸，她让人去把秋霜带了过来，连带着还有几桶满满当当的井水也送到了殿中央。

井水兜头淋下去，激得秋霜尖叫出声，她一面求饶一面哭泣，叫喊声透着让人抓耳挠腮的凄厉，可是皇后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好像不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是在看一团没有生命力的血肉。

皇后铁青着脸指着地上抖成一团的秋霜，“你这是要害死我！”

秋天的井水寒凉自不必多说，秋霜被人摁着胳膊淋了这么几桶水，身上全湿透了也全冷透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呜咽着蜷缩在那里不住的发抖，她觉得脑子里一片昏沉，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累极了，可她一点儿都不敢闭眼睛。

她要是闭上眼睛，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在乱葬岗上。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往前蠕动，她费劲的抬起脖颈，她想跟皇后娘娘求情，这殿内，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替她求情，所以她必须清醒。她费劲了好半天，可还是只能看见皇后凤袍的下摆。

不行，她不能放弃，她不能死，她是冤枉的，娘娘肯定是错怪她了！秋霜又往上挪了挪脖颈，这次她看见了永安公主。

她心底迸发出一阵庆幸，被泪水糊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永安公主，里头那份渴求不言而喻。

公主很喜欢她，每次公主来坤宁宫，都是和自己最亲近，公主一定会帮她！

永安公主淡淡扫了眼地上的秋霜，“这样背主的下贱奴才还留着做什么，母后就是心太软。”

秋霜听着她的话，眼底的渴望瞬间变成了死寂，不甘的同时又涌起一阵悲凉。她最信任的两个主子，今天全都抛弃了她！

她好像被永安公主那句话抽干了精气，最后那点儿力气也脱了，脑袋软软地耷拉下去，身子一阵阵剧烈的抖动。

皇后紧抿着唇不吭一声，永安公主却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她皱着眉，直接越过皇后吩咐殿中众人，“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把人拖下去！”

第481章 天大的委屈

在坤宁宫里，永安公主的话就代表了皇后的意思，谁都不敢怠慢了她。几个内侍急忙上前，抬着秋霜便往殿外出去。

边上跪着的宫女们也不敢闲着，一群人涌上来，擦地的擦地打扫的打扫，不过片刻功夫，这殿内又恢复了以往华贵的场面。

皇后已经被永安公主劝着坐到了椅子上去，可这心口的气还是没捋顺，她任由女儿给自己拍着背，直缓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来，“你父皇这是偏着太子呢。”

永安公主今儿才被皇帝教训了一通，眼下听皇后提起皇帝，心头仍旧愤愤不平，嘴上也毫不掩饰她的不满，“父皇偏心太子皇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母后何苦跟他置气，那不就是自己生闷气，有多少意思。”

“永安！”皇后警告般提高了声音，视线落在女儿身上，难免带了几分恼意。

永安公主脸色也跟着冷下来，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早上被皇帝骂了一顿，现在好心安慰皇后，结果又被人凶了一句，她当然就忍不住了，撒开手往边上挪了挪位置，仿佛恨不得离皇后八丈远，“行，你们夫妻恩爱，怪就怪我就是个刺头，专挑您的痛处戳。”

这殿里的宫女内侍俱都垂头闭眼，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叫他们都钻进去才是。皇后脸色依旧铁青，但却还是忍住了脾气，抬手把人都叫了出去，这才给永安公主分析了利弊。

“你父皇本就看重太子，这次贤妃和昌平公主这件事摆明了还有幕后黑手，但他却查也不查，就听了太子的话，便这么直接给人定了罪，这一场下来，瑞王那头就完全落了势头。你过两日就去护国公府看看赵老夫人，在她跟前尽尽孝，你父皇瞧着你懂事了，也能高兴些。眼下正是草木皆兵之际，你可不能再耍脾气招惹你父皇了。”

皇后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虽说她眼下累极了，但脑子却还是极清醒的。

皇上不肯让人接着查，还不就是袒护东宫。说到底，这件事和东宫脱不开关系！他们费尽心思弄了这么一场热闹，不就是想把她和贤妃都困在宫里，好让太子妃在秋猎上无后顾之忧吗？！

她还真是小看了东宫那边，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我知道父皇对我不满，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永安公主接话接得极快，一看皇后还要再说，她一张脸拉得老长，“母后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女儿的不满从何而来皇后心知肚明，之前她看上裴晏，自己没同意，女儿就已经不高兴了；结果现在自己还逼着她和赵池那个纨绔成婚，她会不高兴也是自然的。

皇后长叹了口气，到底没舍得说她一句重话，“母后不是那个意思。你和赵池的亲事，确实委屈了你，但母后也和你父皇说好了，日后成了亲，你还是住在公主府，也不用往护国公府那边去应付赵家的人。那个赵池，你不乐意看就别叫他去公主府，省的叫你心烦。”

永安公主还是扭着头，手拨弄着身下坐垫上坠下的一圈儿明黄流苏穗子，皇后这话说在了她心头上，虽说她还是不舒坦，但到底也没再出口刺人，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算作答应。

皇后一手揉了揉眉心，“宫里头要再闹上一闹，你在这不合适，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