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知晓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下窃喜的同时面上重重点了点头，马上转开了话题，倒是没再说陆深什么。

......

护国公府

打从赵池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整个护国公府仿佛都笼上了一层阴霾，上到赵老夫人下到护国公府上养的那只八哥全都沉默了下来，下人们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自己哪儿大声点惹了主子的不痛快。

在这满府的沉寂里，赵九娘是个例外。

赵池和永安公主的婚事定了以后，护国公夫人闹了好大一场事儿，气得赵老夫人都拎起拐杖来揍人了。从那天开始，护国公夫人就从正院搬到了偏远院落的一处小佛堂里静养着，说是静养，但是实际上却是被故意关起来。

府上的大小事务都被交给了二房来打理，护国公夫人被锁在那处小佛堂里，一日三餐有人去送，旁人想进去看她也行，但她精神不太好，见人就是一直哭。先头几日她哭得还挺大声儿，见人就得诉说两句自己对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多少，但这个家里的人却没一个把她放在眼底的；后来她哭累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再加上其余人都得了赵老夫人的吩咐，不敢再随意来看她，护国公夫人满腔的悲戚顿时都无处发泄，只能自己憋在心底，一个人跪在蒲团上默默的流眼泪。

赵九娘是在事发第三日才见到她的。

彼时护国公夫人已经从高高在上的模样变得狼狈不堪，见了女儿头一句话都没说完，愣头就是一通哭，直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一样。赵九娘虽说见不惯她娘有时候的某些手段，但那到底是她亲娘，从小到大也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宠着的！见护国公夫人被人欺负成这样，她当即也来了脾气，冲到赵老夫人的上院往门口一跪，扯着嗓子替自己娘亲喊了一通委屈。

她心疼护国公夫人，而赵老夫人从小到大对她和几个姐妹都淡淡的，不如对赵池那般亲厚，到了眼下这情况，赵九娘当然就顾不得赵老夫人的面子了。她甩开了赵家其他几位夫人的手，跪在那儿当着下人们的面质问赵老夫人。

那声音大的，说是邻府的那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老夫人被气得不轻，拎起拐杖就往赵九娘身上砸过去，赵九娘也是个硬骨头，就这么冷冷地瞪着眼睛看着赵老夫人，半点儿不肯认错。

要不是赵池赶来的快，赵九娘那天差点儿被打断腿。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是一步不肯让。被自己丫头架着胳膊扶上车之前，她还回头朝赵家几位夫人道，自己往后每日都会回来，若是让她见到她娘再被那样对待，她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赵家这些污遭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赵家上下都被赵九娘给闹怕了。她憋着一股狠劲儿，又是外嫁女，虽说杨家不如护国公府显赫，但那也是官宦之家，赵九娘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她真要闹起来，赵家也不能拿她如何。于是护国公夫人又被请回了上院，下人们照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可尽管如此，护国公府上的阴霾还是半点儿没散。赵九娘不管这些，她是每日雷打不动回来一趟，来了也不往别处去，直奔护国公夫人的院子就进去。

今日她来的时候，赵池已经在里头了。

兄妹俩打了个照面，也没多说什么。赵九娘进去看了看护国公夫人，照例听她拉着自己的手一通哭诉自己的命有多苦，熬了半个时辰，等护国公夫人终于哭累了睡过去，她才掀了帘子到了外间。

赵池见她出来，忙放下茶水，搓着手瞥她一眼又一眼，尴尬笑道，“九娘，阿娘好了不少了，你毕竟是外嫁的，总这般往娘家跑......”

赵九娘淡淡扫了他一眼，原本硬气的话在瞅见他眼下一圈乌青以后，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是阿爹让二哥来说这些话的？”

赵池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半晌才叹息着点了点头，他垂着脑袋，压低声音道，“阿爹说的也不错，都成定局了，也没必要再闹。”

他的婚事从年前就一直闹闹哄哄的，闹到后头，还不是定了永安公主。赵池扯了扯唇角，一向浪荡的脸上竟也透出几分落魄，当年那个和墨七一起在京城花楼横行霸道的护国公府世子爷到底也还是没能逃得过家里头这些弯弯绕绕。

“二哥哥，”赵九娘在他身侧坐下，也许怕吵醒里间刚睡下的护国公夫人，所以声音跟着放的很轻，语气却带着坚定，“婚事是定了，可大事还没定。二哥哥身为男儿，难道不觉得有愧于阿娘，有愧于祖先吗？”

她向来懂事知礼，年纪还小的时候便清楚她阿娘的难处，因此自懂事起便开始替护国公夫人考虑，事事留心，事事周全。也因此，她在家中和谁都相处的不错，对于赵池这个胞兄，她曾经也是哄着让着的，像今日这种不敬的话，她还是头一次说。

赵池也是头一次听这话，只愣愣瞧着赵九娘，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二哥哥。”赵九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而把视线投在一帘之隔的里间，“阿娘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为了二哥哥。”

她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话语中也没有丝毫旁的意思，可赵池还是听得羞愧难当。他两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赵九娘闭闭眼，压住那份心软，抬手把屋子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阿娘没奢望过二哥哥能有多大的本事。这次她为了你，和阿爹还有老太太争执，她明知道那是已经没法儿改变的事情了，可她还是不甘心。阿娘尚且有争上一番的勇气，二哥哥身为人子，身为男儿，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把阿娘逼入绝境吗？难道二哥哥甘心就这样庸庸碌碌过上一辈子吗？”

赵九娘说的又快又急，她进门之前就已经交代了心腹让他们看好外头的动静，这里没有外人在，她便也没了那么多顾忌。何况，她太清楚赵池是个什么性子了，和他说话就得从头到尾说的明明白白，若是有半点儿不明白，他都不能懂！

第469章 奇怪的好胜心

“......这府里，明面上看是显赫不已的国公府，实际上却已经腐朽不堪，不过靠着祖辈留下的那块金字牌匾强撑几分体面罢了。从祖父开始，咱们府一代代就在走下坡路，到阿爹继承爵位以后，咱们家是比不得孟家更比不得墨家。姑姑进宫以后，咱们家看着是有几分起色。家中子弟，也能仗着姑姑和瑞王王爷的名号在京城里博得几分体面，可说到底都是后宫裙带关系。京城里那些体面的世家之人，哪儿还把护国公府放在眼底。”赵九娘低低笑了笑，像是在笑护国公府，又像是在笑她自己。

赵池还在愣神，这不怪他，他从来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真要说起来，他也就比墨七机灵一丁点儿而已。赵九娘突然和他说这些他从前从没听过从没想过更是从没考虑过的话，他自然缓不过神来。

好在赵九娘也没指望他能接话，或者说赵池就这么呆着，好好儿听自己把话说完对赵九娘来说才是最紧要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风一转，“老太太疼姑姑，也疼瑞王王爷。阿爹也跟着昏了头，一门心思想要把瑞王王爷往哪个位置上送。他们全都疯了，只看得见登位的好处，却全然看不见失败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赵九娘死死掐着手上的绢帕，她知道她爹也就是护国公并不是不懂失败以后会是什么下场，毕竟当初昭昭那件事事发以后，她阿爹便对瑞王有些些芥蒂，也试图和孟太师接触过。可最近以来，阿爹那份本来已经动摇的心思又被压了回去，回想起他拽着阿娘说赵池的婚事绝对不可能更改的那副凶恶模样，赵九娘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爹什么都懂，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赵九娘想不明白护国公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她也懒得去琢磨。她如今和赵池说这些，只是想在护国公府这棵枯木倒下之前使劲儿拉他一把，毕竟，如果护国公府真的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自己这个外嫁女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这几日便思索了良久，这才决定和赵池说这些话。因为她只能和赵池说。护国公刚愎自用，她若是去找他，恐怕话音都没落下，就得被大骂两句不孝女顺带直接扭送回夫家。而她二哥哥赵池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好歹能听进去她的话。

赵九娘顿了顿，叹气道，“这些话，按理不该我来说。可是二哥哥你也该清楚，最近东宫和瑞王两边打得势同水火。”

赵池还没能消化完赵九娘那通劈头盖脸的话，只下意识点了点头，瑞王最近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东宫死磕到底，今日早朝时候，瑞王这边一个官员还参了太子妃那个娘家侄儿曲辛一本，具体是什么事儿赵池都忘了，他只知道最后是墨相和常阁老当众辩了起来，要不是圣上喊了停，他们还不知道要吵多久。

虽然他上朝就是站在最后头发发呆的半吊子，可近来朝廷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他这种被墨相指名道姓的酒囊饭袋都能看出来朝中局势有多紧张。

“若是瑞王能登上那个位置，咱们家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可从事实来讲，二哥哥你觉得王爷比太子强吗？太子自小就被当做储君来培养，圣上对他的关照也不是瑞王王爷能够比拟的。再一个，姑姑很宠瑞王王爷，自小把他当成眼珠子看待，别的皇子到了年岁就出宫开府，可王爷呢，直到小世子都出生了，才彻底从宫里搬出来！若圣上当真有意让王爷继位，又怎么能容忍王爷长于妇人之手？这样的人，如何为君，何以平天下？！”

“九娘......”赵池还是有些糊涂，他隐约能懂赵九娘的意思，可又不敢细想。

“二哥哥，”赵九娘语调往下压了压，“阿爹和老太太要做什么，我不管，也管不了。可二哥哥你是世子，你身上背负着护国公府的将来。瑞王王爷是咱们的表哥不错，可你我还有十四娘，已经为了这份淡薄如水的血缘，一脚踩进了再也脱不开的泥潭里，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因为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不想连这条小命都搭进去。

赵池浑浑噩噩地点头，又摇头。他抬头看向一侧的赵九娘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涩意，“九娘......这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永安那边......祖母，祖母也不向着我......”

说到后来，赵池还吸了吸鼻子。他那点儿委屈，毕竟他从小到大在赵老夫人跟前都是个宝贝疙瘩，可这次和永安的婚事却让他狠狠栽了个跟头，同时也看明白了一点赵老夫人心底最疼的永远都是宫里那位贤妃娘娘。

“二哥哥，你要什么，该自己去争取。我知道二哥哥一向和王爷亲厚，我也不是说要让二哥哥做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儿。咱们眼下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总要为自己多考虑几分才是。”赵九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水啄了一口，“连墨七都能当钦差去北地，二哥哥难道还不如他？”

“怎么可能！”赵九娘这话大概戳中了赵池的痛处，这厮也顾不得思考赵九娘要让他对瑞王做什么了，立马跟个斗鸡似的跳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横着赵九娘，“我比墨七差？怎么可能？！那傻子当初在醉春风摇骰子都摇不过我！”

京城这一圈儿纨绔，当初就属他和墨七最厉害，虽然有个后来居上的明琅，但赵池也没被打击到。毕竟他爹护国公都夸过明琅那厮脑子好使，人家做纨绔，那都是有理由的。可墨七不同，他们俩从小到大没少被拿在一处比较，从前都是他这个护国公世子稳压墨七一头的，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墨七退出了京城纨绔圈子，还逐渐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这让赵池没少被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