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文远道便收了声,左相此人聪明有余,他再劝就是把人往外推了。

文远道从左相府上出来,上了马车,让人直奔另一条巷子里的墨相府上去了。

今日墨相恰好在家,他刚用过晚饭,慢悠悠从内院晃到外书房坐着抄了一页清心经,就听外头来人禀报,说是文远道来了。

墨相立马搁了笔,让把人请进来说话。

听了文远道一通细说,墨相先是呆了呆,随即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表情。他从前也知道裴晏是个厉害的,但他没想到,裴晏能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文远道离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这么说来,文远道这次归京,肯定是抱着必定要拿下的心思来的。

“你去过左相府了?”墨相朝文远道望过去。

“先去的就是老左那儿。”文远道也没想瞒着,这事儿一查就能查出来,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不过他还没想清楚,我就先拐弯儿来你这讨杯茶喝喝。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下次再说。”

“不用,”墨相摆摆手,也不知道是拒绝他所谓的带礼物,还是拒绝他那句“下次再说”的话,“你明儿打算去哪?徐长理那儿?”

“徐长理摆明了没法动,我去做什么?”文远道抓起桌上的糖渍花生,一边嚼着一边慢慢说道,“明儿早上我要去一趟徐老大人那里,我恰好得了两本前朝孤本,给他送过去。差不多下晌,我得去找一趟明琅那小子,再然后得去看看田猛,我俩都那么久没见了......你不用操心我,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墨相抬手摁着额头,好半晌,才苦笑着应了一声。

......

天幕黑成一片,徐长理从衙门里出来,指挥着车夫直奔临近城边的一条巷子而去,车子在巷子口停了下来,徐长理下了马车,独自迈进那条幽深黑暗的小巷。

顺道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徐长理从巷子一侧拐过去,进了一间不大的院子,院子正屋内,瑞王带着常阁老一早就到了。

见徐长理进来,常阁老微微抬起半边屁股,算是见了礼。瑞王则一动也没动,只朝他投过去一眼,示意他坐下说话。

侍从上了茶水,很快就低头退了下去,把屋子交给了这三个人。

徐长理视线在常阁老身上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顺势给他们二人都见了礼,跟着也没多客气,坐下瑞王下首的椅子上,直接问道,“殿下特意叫下官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吗?”

“殿下确实有要紧事要和徐大人说,”常阁老接过话去,皮笑肉不笑地探身看着徐长理道,“不过,有一件事,先得请徐大人如实交代。”

徐长理听着这话,脸色僵了僵。

瑞王却顺着常阁老的话音低下头去,端起茶抿了口,也没有半点儿要接话的意思。

常阁老倒是半点儿不介意徐长理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丝毫没拿自己当个外人,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落在徐长理身上,质问的语气张口就来。

“听说徐大人最近府上不太安定?要说起来,徐老大人毕竟是本朝功臣,连圣上提到了都要夸赞两句的,照理,也不是我们该置喙的。但是,人上了年纪,难免糊涂。人一糊涂了,就容易办些错事,这点,殿下和我都能理解。徐大人也不用见外。”

常阁老虽然已经在尽力克制,但话语中透出来的那点儿不屑还是十分明显。他从前就看不太上徐长理这号人,徐家要不是有徐老大人撑着,早该堕落了。徐长理也不过是中规中矩了些,却因为他儿子娶了瑞王妃娘家侄女的关系,就能在瑞王身边夺得一席之地,这点让常阁老不爽了许久。

第465章 相争

这一年来,他看清楚了东宫那边的意思以后,倒也没想着在太子跟前卖好了,转头就去瑞王跟前鞍前马后低声下气的伺候了这么久,好容易才抓到了这个能把徐长理给顶替下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今儿一大早收到文远道去了徐府的消息,常阁老便立马丢开了手上的事情,马不停蹄奔到瑞王府上把这事儿告诉了瑞王。

果不其然,瑞王那性子一点就炸。

徐家只有长房投靠了瑞王,这点本就是叫瑞王不满的地方,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徐长理父子俩也没对瑞王做出什么大贡献,东宫那边势头一日比一日更盛,瑞王看在眼底急在心底,心头一股子火气正愁着没地方发泄呢。

而文远道去徐府拜访这事儿,正好就成了戳破瑞王心底那股气的最后一根针。

再加上常阁老在边上添油加醋的一通乱说,这一针扎得不可谓是不深。

白日里瑞王甚至都思绪飘远,已经想到了徐长理背叛自己投靠东宫的场面。这一想,直接给他气得呕出了一口老血来。所以眼下和徐长理见面,瑞王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不肯说话,又摆了一张臭脸坐在那儿,徐长理也拿他没法子,只好先转头去应付咄咄逼人的常阁老。

“常阁老这话属实有失偏颇。别的不说,徐家如今不是我一人当家做主,这点,殿下也是清楚的。”徐长理铁青着一张脸,看向常阁老冷声刺道,“父母尚在,我作为晚辈,又有什么资格管着父母见客?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圣上也最重孝道,常阁老不能因为常家一枝独秀,就觉得旁人也得如此。”

常阁老的长子常坤前儿个还因为一个采办的职位和常阁老闹了一通,那动静虽说不算大,可也绝不算小,更何况常坤那个喝酒喝昏了脑壳的还对常阁老喊打喊杀,常家剩下几房也不是吃素的,一边劝人一边转头就把自家这事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传了出去,以至于常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京城笑柄。

常阁老顿时沉了脸,徐长理一点儿也不肯让步,直接转开目光不肯看他。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常阁老闹这幺蛾子是图什么,不就是想把自己从瑞王身边的一把手这个位置给挤下去吗?

“殿下,”徐长理怼了人一通,但脑子还算清楚,没有抓着人不放,倒是立马转头过去和一边装傻充愣的瑞王说起正事儿来,“这事情下官也是才知道不久。文远道没有往下官府上递过帖子,他是直接上门去的。”

这时候瑞王也听出了几分不对,死死捏着茶盏问道,“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否则断然不会挑出这么一个合适的时间。

“大概。”徐长理深吸了口气,“殿下还记得当初文远道是怎么离的京城吗?”

记得!这怎么能不记得!瑞王瞪大了双眼,咬牙道,“又是那个裴欲之!”

这一句就是十分确定,半点儿没有怀疑了。

常阁老听到此处也明白现在和徐长理争长短不是明智之举,他忙不迭顺着瑞王的话音颔首道,“下官和殿下想的如出一辙。裴欲之早前就一直在布局,说不定,连文远道退出京城归隐都是他一早就布下的棋局,为的就是叫殿下放弃拉拢文远道。”

文家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是文远道此人却不容小觑。

当年,他可是帮着皇帝坐到了那个位置上的。

“岂有此理!”瑞王恼上心头,一下把手上的茶盏砸了出去,茶盏碎裂一地,茶水顺势没入地毯,映出几分痕迹,瑞王盯着那痕迹,越发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跳脚道,“裴欲之仗着父皇对他的宽容就敢这么把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就是东宫的一条狗罢了!居然敢摆本王一道!”

“殿下稍安勿躁,”徐长理看着瑞王暴跳如雷的样子,又深吸了口气,起身绕过那碎裂的茶盏俯首在瑞王跟前,好言相劝道,“既然已经知道文远道是谁派来的,咱们再怎么气,也都是徒劳,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给了别人钻空子的机会。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查文远道都去找过谁,再迅速想个对策才是上计。”

“想计策?谁不知道要想计策!”常阁老半分不让,讥笑一下从嘴边流出,“可问题是你能有什么好计策?既然主意是裴欲之出的,他那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东宫和殿下两边你来我往地打了好几波了,这一年多来,但凡裴欲之出手,只有咱们吃亏的份。他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事儿从你们徐家内部闹起来,你不说去解决你们徐家内部,反倒是过来怂恿殿下出头,你什么意思?想看着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丑?”

这个节骨眼上,万邦来朝、秋猎,大周朝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两个日子正撞在一处,几个受邀的小藩国使臣已经提前到了京城,这时候瑞王若是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可就是在藩国使臣跟前丢脸了。这对于一个将来要登位的皇子来说自然是不可忍受的。

瑞王本来还被徐长理说动了几分心思,但眼下听常阁老这么一讲,他瞬间又板了脸,继续低头抿着茶不肯开口了。

徐长理被他这态度气得心口直疼,偏生现在又不是能让他悲伤春秋的时候,他只好收敛了情绪,忍着脾气开始好言相劝,“王爷,眼下圣上那边分明是有意要抬举王爷您,不然也不会派了陆深到北地去,王爷如今应该做的就是表现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在小事上乱了分寸!文远道进京城来是裴欲之的意思,也就是东宫的意思,这事儿,圣上那边定然是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