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面色沉郁，六爷从来说一不二，尤其是在裴晏的问题上，他向来不肯听劝。自己若是再争下去，恐怕要惹得六爷生厌。思及此，姜老只好压住心头的几分郁躁，低低应了是字。

沈欢顺着他的话音，长叹了口气，仰头盯着屋顶的横梁，缓声道，“我知道姜老你的想法。可我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再一个，这次朝廷朝北地动手，摆明了是要彻查我的势力。欲之他，聪明过人，若他不站在我们这边，就连我，也不敢保证谁输谁赢。”

“更何况，这次那个宋祁还特意跑来和他见了面。”沈欢往后挪了挪身子，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朝廷这次，是打算在北地开战的。”

“北地内忧外患，皇帝岂敢动手？”姜老被沈欢的话吓了一跳，连带着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六爷莫不是忧思过重，想的太多了些。”

姜老这话足够委婉，他不相信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在北地开战。何况那个宋祁在军中也不能掌握大权，姜老并不觉得他和宋祁见面有什么深意。

“皇帝可没什么不敢的。”沈欢语调极为欢快，眼底甚至透露出一丝丝兴奋，“他不是要打北羌，他是想打我。”

他了解皇帝，从前他大姐姐嫁给皇帝的时候，他见过他许多次。那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他只是个在朝廷里说不上话的福亲王罢了。上有太子下有文王，那时候的福亲王就是个不起眼的角色，要不是娶了沈家的女儿，谁又能记得他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角色，最终熬死了所有人，熬到了那个大位上。这样的人，还能够说他平平无奇吗？这就是一个心思极为深沉的老狐狸！他能忍，也能狠得下心。正如十几年前斩杀沈家满门一样，他如今也一定会选择不管不顾把自己的势力铲除殆尽的。沈欢对这一点无比的肯定。

姜老听着这话，面色一下变得青紫。他自然没有六爷了解皇位上那个人，六爷说的如此肯定，那这事儿至少也得有个六成的可能......皇帝走到那个位置上，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当初的文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姜老可是心知肚明！皇帝这个皇位脚下踩的，都是兄弟至亲的血肉之躯。六爷和文王又一向亲近，这么多年，六爷都为了文王奔波着，皇帝发觉了六爷的行动，难道还能放任不管吗？

若是皇帝狠下心来......姜老光是想着，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六爷那咱们可得提前布局！”

说到底，他们并没有站在大义之上，皇帝要鼓动天下人齐发清剿他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

“布局，是得布局。”沈欢语气轻快，看起来丝毫不像是被逼入困境之人，他一双眼睛泛着异样的光彩，直直盯着姜老，“我就等着北地乱起来呢。”

北地不乱，他又怎么能顺势而起呢？

姜老眉头拧成一团，心里头也乱成了一团麻，他如今是越发看不透六爷的想法了。但不论如何，姜老肯定是盼着沈欢好的，他略思索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六爷，那京城那边，可要再叫人闹一闹？”

北地不平静，那他们自然也不能看着京城平静。

“长乐还在镇国公府上呆着？”沈欢突兀地转了话，姜老眉头紧锁着点头，“还在里头，不过上次东宫一闹，折腾掉了我们原先布置的暗桩。如今我们的人手有限，宁国大长公主看得很严，几乎打听不到她的什么消息。”

“长乐.......”沈欢仰头，一双眼睛又泛起一层薄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姜老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她活着也是受罪。”沈欢低低道，“我记得她喜欢热闹。安排几个人手，让她走的热闹些。”

姜老提起的一颗心又落了回去，看来六爷并不是糊涂了，只要不沾染裴晏的事儿，六爷都看得明白。他顺着沈欢的话答应下来，两个人又商量了几件事，姜老这才告辞出去办事儿。

等人走的不见踪影了，沈欢才坐直了身子，对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暗卫吩咐道，“盯紧那个孟妩，把她身边那些人手都彻查一遍。”

那暗卫垂首应了是字，随后便又化作了一团黑影，不知隐到了哪里去。

裴府，孟妩刚见过了府上的管事们，把今儿的回话听了对牌发了，转身出了议事厅，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百晓生过来了。

“这时候他不跟在大人身边伺候着，怎么回来了？”百结望着外头当空的日头，不解地问了一句。

孟妩挑了挑眉，她也正不解呢。等她招手叫丫头把人请进来，一瞧见百晓生那满脸行色匆匆的模样，就更加不解了，“你这是逃难回来的？”

云裳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百结又指了一个小丫头上前替他打着扇子。

百晓生一屁股坐下去，夺过小丫头手上的扇子呼啦呼啦的扇起来，他先仰头往嘴里灌了满满一杯温水，这才活过来了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夫人可别提了！京城里出事儿了，大人那边正忙着，我想着先回来告诉夫人也是一样的。”

他原本正在城外查四海楼的事儿呢，谁想到四海楼没查清楚，倒是正好接到了京城那边快马加鞭递过来的消息。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拍马就往府衙赶，结果却听说裴晏今日去视察军营了，这没个几天几夜他也出不来，而军营那头人多眼杂，百晓生自然不好进去。他一琢磨，既然见不到裴晏，那这事儿还是先报给孟妩吧。于是又拍马往裴府这边赶，从那正门一路狂奔进来，可差点儿没给他累死。

说完这段，百晓生整个人又喘了几口粗气。孟妩蹙着眉，抬手云裳又递了一杯水给他，“不急在这一时，你喝口水慢慢说。”

百晓生也没客气，又灌了一杯水，这才把话说完全了。“京城暗探急报，长乐郡主没了，现在消息还封锁着。听说，她死状奇惨无比，清河县主当时就吓疯了。”

第364章 远方的挑衅

因为有东宫在后头坐镇，面上又有宁国大长公主压着，长乐郡主想跑也跑不掉。况且在来北地之前孟妩也旁敲侧击问过东宫对于长乐郡主的打算，那时候太子妃可是明确表示过，在沈欢的势力消失之前，东宫是不会叫长乐郡主丢了小命的！何况如今沈欢在京城布下的一切势力早已经被拔除得差不多了，长乐郡主死了对于东宫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会招来一波舆论麻烦。所以长乐郡主的死，一定是别人伸的手！

要说是谁能够在东宫和宁国大长公主双方的盯防下把人弄死，还是这么一个凄惨的死法，孟妩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如今在北地蠢蠢欲动的沈欢！

“东宫那边怎么说？这事儿报给圣上知道了吗？”孟妩拧着眉，先问了一句。

百晓生点点头，往四周扫了一眼，孟妩便抬手叫百结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个青墨在一侧伺候着。

等人都撤下去了，百晓生这才接了方才的话往下道，“圣上震怒。夫人也知道，关押长乐郡主的事儿，圣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做不知道。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宫也不好再如之前一样万事冲在前头了，这消息自然是要告诉圣上的。”说到这里，百晓生话音一顿，声儿变得低了几分，“说是圣上知道这事儿，怒火攻心，直接砸了一方前朝古砚。剩下圣上说了什么，咱们就不知道了。反正，太子殿下当天在勤政殿前跪了许久，外头都说圣上是因为外邦来朝的安排出了差错，圣上才发脾气的。可是实际上，圣上就是因为长乐郡主离奇身死这事儿不满呢。”

孟妩听得眉间愁绪更甚。圣上不是在气长乐郡主没了，他是在气太子无用。京城里已经彻查了这么多遍，还是存在漏网之鱼，而且这漏网之鱼还能在东宫和宁国大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残忍杀害了，这对于圣上来说无异于是被人直接打脸。

哪个做皇帝的能受得了这样子的挑衅？可圣上又是个极自负的人，他不会觉得这事儿是自己的错，同时这个错也不能是宁国大长公主的，所以，自然只能由太子来承受皇帝的怒火了。

孟妩想到这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皇帝真是铁了心要做个完美的人，先是顾着所谓的恩情，不愿意对长乐郡主下手，接着又是现在把一切罪责推在太子一个人头上.......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完美的人？要孟妩来说，他就是老糊涂了，他发昏！

百晓生觑着孟妩的脸色，往下道，“所以殿下那边才叫人快马加鞭递了消息过来，沈欢这次真真是把圣上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了。殿下交代说，圣上那边恐怕这几日就会有新的旨意传过来，让大人做好准备，这次圣上恐怕不会顾及太多.......”

“不顾及太多，难不成他要直接在北地发兵？”孟妩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话音里也流出几分毫不克制的嘲讽。裴晏这趟来北地，皇帝显然是不够信任他的，否则也不会派了类似孙栾那类的人过来了。他想让裴晏把北地这边的人都收拢，但又不想叫裴晏一支独大。这尚且可以说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戒备心。可如今呢，他想做什么？

就因为沈欢的挑衅，他就想不管不顾的出兵？打仗又不是说故事，张口就能来。你要发兵，那你这北地十三郡的百姓怎么办？何况裴晏才到北地多久，那些世家又有多少是真正服他的？若是战事一起，人心皆乱，到时候裴晏可真就是腹背受敌了！更何况当年皇帝可是自己下圣旨替沈家平反了的，如今只要沈欢不先出手，皇帝用什么借口针对他？

这满天下，可都还记得沈家当年的惨状呢。

皇帝此举不就是要把裴晏往火坑里推吗？孟妩气得不行，手上的帕子都被她拽得变了形。

“夫人.......”百晓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孟妩，他知道裴晏这媳妇儿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他属实没想到孟妩居然敢说皇帝的不是。

孟妩深吸了口气，摆手问道，“殿下那边还有什么交代？”

裴晏去军营视察，没个三五天也不会回来，可这事儿是耽误不得的。现在府上能做主调动人手的也就是孟妩了，她就算再气，也只能先压下来。

百晓生见她脾气收放自如，心底略安定了些。把扇子搁在桌上，一手拍了拍胸脯，往下道，“夫人能冷静就好。照殿下那边的意思，发兵是不可能发兵的，但圣上有意要再派人来北地，这次派过来的人选，大概不会是东宫阵营里的。殿下交代，咱们得在人来之前，抓紧时间把北地这边能握在手里的事儿都给理清楚才是。”

“照圣上的脾气，殿下想劝也劝不住。顶多半个月，朝廷里下派的人便该有着落了。再加上路上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大概还剩下二十日。”孟妩垂下眼，端过一边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她这时候倒是没那么气了。

和皇帝生气有什么用？还不是平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她方才在心头算了算，这二十日要把北地十三郡肃清的差不多，可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儿。他们还有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