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的院子离紫霄阁不远，孟妩走了半刻钟时间也就到了。春嬷嬷站在月洞门下迎了人往里进，一直走到最边一间靠北的小屋面前停下来。

“四奶奶请进去稍等，老夫人还在念佛，约莫一会儿就出来了。”

春嬷嬷说话客气又恭敬，孟妩犯不着和她下脸子，也客气地应了是字，带着青墨进了小屋里。

屋子不大，放了一张长桌和一把圈椅，另一侧有张摆了笔墨纸砚的小几，一个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跪坐在角落，正无声地磨墨，见孟妩进来，便先起身行礼问了安。

孟妩微微颔首，走到圈椅那边坐下，桌上放了本整合好的清心经，她扫了一眼，规矩地坐着没动。

春嬷嬷亲自进来奉了茶，笑着道，“老夫人一贯喜欢清静，往常也不叫几位奶奶立规矩，只按日子轮番让奶奶们过来陪着用膳尽尽孝心。寻常时候老夫人都是在佛堂里的，叫四奶奶过来抄经，也是老夫人想见见四奶奶，多和四奶奶相处相处，还请四奶奶体谅则个。”

孟妩颔首笑了笑，“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会好好抄经的。”

她说话的语气轻柔缓和，又是那么一个好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心软三分。春嬷嬷心底叹了口气，若老夫人能够放下心结好好和四奶奶相处，说不定，也能把四爷的心给拉回裴家来。

可老夫人这些年上了年岁以后，这性子是越发偏执古怪了。她老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了四爷会害了裴家，连带着对四奶奶也看不惯......明明都是血脉至亲，怎么就沦落到这份儿上了？

春嬷嬷感慨着，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把茶端上以后便退了出去。

青墨站在孟妩身侧，捧起茶来看了眼，然后朝着孟妩轻轻摇摇头，孟妩这才接过茶盏，可也没往嘴边送。

只无声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进来之前她仔细看过了，这屋子临墙根的地方还有一扇门，裴老夫人那间小佛堂就在这屋子后头。所以这里头应该有个什么暗道，指不定裴老夫人正看着她呢，她得小心谨慎些，不能叫人拿捏了错处。

小佛堂里，裴老夫人跪在圆垫上，念完了最后一段佛经，这才抬手让春嬷嬷把自己给搀起来。

“人来了？”

“在前头坐着呢，老夫人可要看看？”春嬷嬷朝那观音像后的墙面抬了抬下巴，这小佛堂和孟妩的那间屋子是连通着的，墙上有暗道，能看见那间屋子里的场景。

裴老夫人坐下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不必了。她不是个蠢的。你去传我的话，让她开始抄吧，抄完头一部，就回去，不必过来问安了。”

这就是要晾着人的意思了......春嬷嬷有心劝一劝，可对上裴老夫人那没什么情绪的眼瞳，又只得把劝慰的话都咽了回去，罢了，老夫人高兴就好。

第262章 比她更能装

裴老夫人的避而不见也在孟妩的预料之中，她知道这位老太太对自己是不满的，不过她本身对裴老夫人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见就不见吧。

但该办的事儿却不能不办。

孟妩规规矩矩的抄了经，等离开的时候，对来送她的春嬷嬷笑着道，“说起来，有件事儿想请嬷嬷替我给老夫人请个示下。”

春嬷嬷站住脚，“四奶奶但说无妨。”

孟妩温温柔柔地接着往下说道，“这两日里，紫霄阁那边大大小小的也出了不少事端。陈设的瓷器砸了十三件，有两件是我嫁妆里的，其余的也有太子赏的，也有各宫娘娘们赏的。再就是摆件用的琉璃盏也丢了一对......前院里的婆子打架不下五次，丫头们聚在一块儿摸牌赌钱被抓到，喝酒的也是不少......”

春嬷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脸色有些难堪，却不敢吭声，只沉默等着孟妩把话说完。

孟妩顿了顿，打量了一眼春嬷嬷的脸色，这才缓缓往下道，“我是新妇，按理不好一来就把家里头的人往外赶。可嬷嬷你也听着了，这紫霄阁里伺候的有些人属实是不成样子。”

春嬷嬷脸色青红不定，接着孟妩的话音道，“四奶奶说的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好，确实该教训教训。”

孟妩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说道，“我刚嫁过来，对这个家里的事儿也不知多少。说出来不怕嬷嬷笑话，我是个不大会管事儿的，身边的事情多由金嬷嬷来管着，金嬷嬷都拿那些人没法子......哎，也不能说没法子。这挑事儿的也不是我的人，金嬷嬷却是我从家里头带过来的，他们心底不服气，也是常有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赶在春嬷嬷开口之前，说道，“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若只是影响了我，也就罢了。但里头好几个都在前院伺候着，若放着不管了，四爷往常见客之类，也容易出差错不是？四爷这几日本身就忙，我也不想叫家里头的事儿平白给他添麻烦。劳烦嬷嬷替我请个老夫人的示下，紫霄阁这边的人，我想重新规整规整。”

这话就已经把春嬷嬷原先想好的几句推辞都给堵没了。孟妩搬了裴晏出来，她还能说什么？人都说了影响到了裴晏办事儿了，她若是还厚着脸皮劝孟妩忍下来这口气，这像什么话？

春嬷嬷脸色难看，嘴上却只能笑着道，“四奶奶说的是，老奴一会儿就去禀报老夫人。那些刁奴仗着之前紫霄阁没人，养了一身的坏毛病......老夫人也是上了年纪，早已经没什么精神管这许多的事儿了，底下的人知情不报，老夫人也不知道，还请四奶奶见谅则个。”

“哪里的话，我和四爷这场婚宴多亏了老夫人操劳着。我虽说刚嫁过来，但也把老夫人对四爷的疼爱看在眼底。这管家的事儿，本就繁多困难，我都清楚。紫霄阁里人多眼杂，老夫人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些我也都明白。是我年轻，压不住他们，但眼下要紧的还是四爷那头不能被怠慢了。我想了想，紫霄阁如今就我和四爷两个，倒是用不上这百十号人伺候。要不紫霄阁伺候的人，还是先用四爷原先的那批，再加上我的陪嫁吧？嬷嬷您看这个法子如何？”孟妩客气非常的说了一句，眼睛里透着满满的真诚。

春嬷嬷被他这话呛得再接不下去，她和孟妩装，孟妩倒是比她更能装。

这个四奶奶瞧着年纪轻轻的，确实半点儿亏都不肯吃。

春嬷嬷憋着一口气送了孟妩出去，这就快步折回去给裴老夫人禀报孟妩方才说的那些事儿了。

“四奶奶话里的意思是要把咱们派过去的人都清出来。”春嬷嬷说完，觑着裴老夫人的脸色不吭声了。

裴老夫人转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倒是个一点儿委屈都不受的。”

春嬷嬷叹了口气，“四奶奶之前在娘家就十分受宠，她身边那个金嬷嬷，也是个厉害的。要说她没本事压住那一批人，老奴是不信的。”

可孟妩分明就是没想压，或者说，这几日她已经考量过了，那些人里没有一个值得她费心思去压的。

“她抬了小四出来跟我唱对角，我若是不依了她，恐怕小四那边真得闹起来。”裴老夫人把佛珠倒扣在一侧的小几上，脸色有些晦暗难明，“前儿个她赶人出去的时候我就猜到她忍不了多久了，没想到她倒是口气挺大，府上派过去的，她一个也不想留了。”

“四爷向着她，老夫人您这边若是说个不许，恐怕......”春嬷嬷没往下说，但她和裴老夫人都清楚裴晏会怎么做。

裴老夫人目光凝重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罢了，都是些蠢货，连该讨好谁在谁跟前做脸都不会，留在那边也没用。顺了她的意思吧。清出来的那些人，送到庄子上去，也不用留下了。”

春嬷嬷见裴老夫人没有坚持把人留下，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屈膝应下来。

“她既然说她年轻管不好家，那就把阿夏调过去，帮她统管着手底下的人。还有前院小四那边，都是些龙虎山上的人跟着，像什么话。把老柴也调过去，叫他帮忙看着点儿。”裴老夫人半抿着唇，幽幽地补了一句。

春嬷嬷愣了愣，可对上裴老夫人的眼神，又不敢多说，只得应下来。

紫霄阁里清出去了一大批人，连院子都跟着空旷下来，云霓欢快地对情客说道，“往后可算能清净些了，整日盯着那些外头的人，盯得我眼睛都酸了。”

情客点点她的脑门儿，朝里间抬了抬下巴，低声道，“那可不一定，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呢。”

春嬷嬷来的时候，可还另外带了一个老嬷嬷呢。

里间正厅里，春嬷嬷把裴老夫人的话转达完了，又叫夏嬷嬷上前给孟妩见了礼。

孟妩转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道，“快些免礼吧。既来了紫霄阁，以后还请夏嬷嬷多多提点照看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