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娘摇摇头，带着人快步离开了上院，直到走回自己的院子里，这才仿佛松了口气，三两步跨到檐廊下的藤椅上坐下去，揪着衣裳前襟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阿娘也未免太计较了。就因为孟家看不上二哥哥，所以阿娘便把孟妩给恨上了。这些话今日是说给自己听了，她大可以当做没听见，可哪日阿娘要是说给别人听了，别人又会怎么想？别人只会觉得护国公府的女人真是爱嚼舌根小家子气！阿娘什么都好，怎么一沾染上二哥哥的事儿，就昏了头呢？

还有孟妩，她接手西直门那处宅邸修缮的事儿，赵九娘从解五娘子那边都听说了。解五娘子说了，说那是裴晏特意交给孟妩去做的。这样能为什么？为的还不是叫孟妩日后住的舒心吗？赵九娘子心底闷闷的，她有些羡慕孟妩，得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裴晏那样宠着她，连宅邸的布局都交给还没过门的孟妩来决定。这样好的亲事人选，可不正是比她那糊涂的二哥哥好多了？

哎。又想的远了。她自己的亲事，都还一团乱麻呢。

第192章 风雨欲来

西直门那边的宅邸不用裴晏操心，他也就松快了不少。毕竟他这边除了裴老夫人也没有明面上的长辈，虽然有宁国大长公主做主操办，但裴晏也不能当甩手掌柜，成亲要准备的很多东西，都足够叫裴晏忙得一团乱了。好在有孟妩接手修缮宅邸的事儿，这几日大理寺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儿，这天一早，裴晏便带着青卓回了一趟裴家。

紫霄阁多年未开，青卓一推门，敝旧的阳光透着轩窗弥漫在屋子里，微微呛人的金灰，在人的眼前镀上一层昏昏的光。一股子陈腐的味道冲了出来，裴晏却是脸色未变，抬脚就迎着这股难闻的气息往里头进去。

青卓和边上两个嬷嬷忙不迭跟了进去，一群人站在紫霄阁正厅里，抬眼瞧着那些飞扬的尘埃，也不敢开口打断裴晏的动作。

紫霄阁内摆设还和裴晏父母亲在时一模一样，只是他们离世以后，这里就被裴老夫人封起来了，十几年不见人打扫，灰尘满天飞。裴晏抬眸看着里头的一切陈设，抬手抚摸了一下小时候觉得很高的那张炕桌，一时无言。

青卓是在裴晏去龙虎山以后才跟着他的，因此对于裴晏父母的事儿，他知道的也不多。但裴晏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青卓吓得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抱着剑，亦步亦趋跟在裴晏身后。

两个老嬷嬷倒是从前就伺候过裴晏父母的，如今都抬手不停地抹着眼泪。一个低低说道，“四爷回来就好，四爷早该回来了。这紫霄阁，从三老爷和三夫人走了以后，再没开过门。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的陈设，什么都没动过......就等着四爷回来呢。”

裴晏心中怅然又夹着一丝酸楚。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父母的死也还是他心底挥不去的阴影。

他原谅不了裴老夫人的作壁上观的行为，他恨裴家那些贪心的人害了父母的性命。所以他不愿意回裴家来。可这里始终是他父母生活过的地方，他甚至还能够从陈腐的味道里嗅到阿娘当初最喜欢的沉水香。

另一个嬷嬷见此，忙劝着裴晏，“四爷快别伤感了。四爷定了那样好的亲事，三老爷和三夫人在天有灵知道了，指不定得多高兴呢。这院子里，早该重新布置一番了。”

青卓也忙不迭跟了一句，“主子，这院子里的东西要都扔了吗？”

那些桌椅凳子，许多都用不成了。摆设之类的也都是陈年旧物，如今京城里早不流行这些了。

裴晏嗯了一声，抬手叫了青卓上前来，“这些，都找箱子一一封起来，什么都别留。全都封了。抬到郊外的庄子后库里放好。”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那两个早已经眼生得不行的老嬷嬷，客气又恭敬地道，“多谢两位嬷嬷多年来的看管。紫霄阁的事儿，我的人会接手。这边的一切，我都打算重新布置。二位年事已高，就不劳烦你们了。”

这两个老嬷嬷是曾经伺候过他父母的不错，可也不是得了父母信任的那一批。他阿娘深信的那一批人，在阿娘身死的时候，就被裴老夫人一杯毒酒，全都弄死了。

如今这些，也不过是顶着个名头，来自己跟前求个好的罢了。

两个老嬷嬷被裴晏这么一说，顿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可到底他们也不敢和裴晏争什么，只好顺着裴晏的话退了出来。

两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裴老夫人的院子，进了裴老夫人礼佛的那间小佛堂，齐齐跪下去。

裴老夫人背对着她们，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完了这一段波罗蜜金经，这才借着春嬷嬷的搀扶，坐到了一侧的太师椅上，低头瞧着底下那两个老嬷嬷。

“小四把你们都撵出来了？”

两个老嬷嬷磕了个头，其中一个百般无奈地道，“老夫人，四爷一句话都不听奴婢们多说，看过了紫霄阁里的摆设依旧以后，就打发了奴婢们回来。还说，紫霄阁的事儿，他的人会去接手，就不叫奴婢们操心了。”

裴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半响，才吐出一口浊气来，“他这是说给我听得。那孩子不想叫我插手他的事情了。”

“四爷年轻不知事儿，一时糊涂罢了。老夫人莫和他计较。”春嬷嬷给裴老夫人揉着腿，温声说道。

“他不是不知事儿，他是太知事儿了。阿春，那孩子一直恨着我。”裴老夫人苦笑了一声，抬手朝底下两个嬷嬷摆了摆，“罢了，你们也不用管了，以后紫霄阁那边也不会用你们的。我想想，你们干脆到城外庄子上去吧，你们年纪也大了，正好去享享福。”

说是享福，可这不就是被打发出去了吗？

两个嬷嬷内心有苦说不出，只得叩首谢了裴老夫人的恩典，而后才互相搀扶着退了出去。

“老夫人又何必如此，叫她们两个在府中呆着，左右也就是多张嘴吃饭罢了。”春嬷嬷轻轻替裴老夫人揉着腿，叹气道。

“那孩子恨极了当初的事情。这两个，当初我没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那孩子不一定这样想。那孩子在龙虎山呆这些年，已经变得有些冷血无情了。我让那两个走，也是为了保他们的命。”裴老夫人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

春嬷嬷一噎，她想说，老夫人这样揣测四爷是不是有些不好？哪有嫡亲的祖母会这样说嫡亲的孙子的？可话到了嘴边，春嬷嬷又说不出口了。

裴晏和老夫人，大约是上辈子真的有仇吧。他们一开始就不像是一堆嫡亲的祖孙。这互相猜忌，也算是避不开的了。

春嬷嬷心底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只要老夫人觉得好，就够了。

她生来就伺候着老夫人，旁的她也管不上，也没那个能力去管。

屋外天色阴沉，闷闷的雷声响起，裴老夫人耳朵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朝窗口看去，“这风雨要来了。”

这场雨来的突兀，又大又急的雨幕把裴晏和青卓隔在了紫霄阁内。裴晏负手在正门前檐廊下看了会儿，眉头紧紧蹙着。这天相不大好，似乎是这一场雨的缘故，让裴晏心底总有些不安。他静默地杵在门口，掐着手指细算了半天，脸上的神色越发阴沉，隔了好半响，他才抬手示意青卓，“取罗盘来。”

第193章 不是好日子

后半夜，狂风卷着不属于夏天的寒意，夹杂着厮杀呐喊声在北羌接壤大周的土地上刮过，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让睡梦中的边城百姓全都惊醒。

关外，十队北羌重骑兵分做四批，从四面自茫茫黑夜中攻往大周北地郡的城门而去。

火把闪烁着熊熊的火光，将这处于黑暗中的边城朝亮了半边天。马儿的嘶鸣声伴随着北羌重骑兵那独特的吼叫和话语响彻整片关外山中。他们手中挥舞的弯刀已经染了血，是大周驻守在浅溪郡的守将的血。

北地城关墙头，一声接一声的战鼓擂响，北地郡守何至桓匆匆登上城墙，自城关守将手里接了千里眼，举起来在眼前往关外看了眼。

北羌已经把北地城关牢牢包围住，他们也不冲上来，似乎是做好了要把这里的人们当做锅中的蛤蟆，一点点用温热的水把他们闷死的打算。

漫长的官道被裹在浓稠的黑夜里，除了北羌人的火把，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何至桓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上紧紧抓着那只千里眼，紧绷着的脸上透出几分不甘。

北地并不是大周和北羌直接接壤的地方，在北地之前，是浅溪郡。那里不住人，常年只有驻守的守将官兵，以及当地郡守。

可如今北羌重骑兵从四面八方围困住北地，那只能证明，浅溪郡已经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