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从午后枯坐到晚上,梁北林摇晃着站起来,慢慢往病房楼走。视线不太好,他绊了一跤,扶着一棵树堪堪站稳。
突然就觉得眼前很黑。
暗夜里那盏微弱的光,本已日趋清晰,照得见四周,照得见自己,甚至能照出梁北林的心跳声,如此清晰有力。
可是,等他越走越近,等他彻底明白到底要什么,等他距离那盏光触手可及之时,光灭了。
很突然地,四周再次陷入一望无际的漆黑。
其实不突然啊,梁北林想,是他自己不断加码,亲手掐灭了那一点光源。
是在所有家人离开之后,他唯一赖以生存的光源。
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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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那句“想死”彻底吓到了梁北林,后面几天他找了一位心理医生给程殊楠做疏导,原本要出院的计划也一再搁置。在医院日夜严密监护的环境下,再加上门外值守的保镖,总归是人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全一些。
这天梁北林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坐在程殊楠身边,先是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然后又问想不想去卫生间。
程殊楠摇摇头回应,他没大有精神,那场大坦白无异于将他所有的血肉剖开给梁北林看,仿若大病一场之后身心俱疲,了无生志。
梁北林踌躇了一会儿,最终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素戒。
程殊楠愣了一瞬,不明白此时此刻梁北林拿出这对戒指做什么,总不能像别人那样是要求婚。
求婚?真是好笑的一种想法。
在程殊楠于漫长的折磨中早已丧失所有期待和渴望之后,在他的人生中只要还和梁北林在一起就没有未来的清醒认知之后,婚姻和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便像挂在高空的月亮,够不到,也不想够。
梁北林拿出稍小一圈的指环,慢慢将程殊楠的手指打开,语速极慢地说:“小楠,戴着它,好吗?”
程殊楠往回抽了抽手指,没抽动,便任由梁北林将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反正对方想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也拒绝不掉。
戒指推到指根,尺寸正好。梁北林一松劲,程殊楠便立刻收回手,紧紧攥成拳缩进被子里。刚刚戴上的指环和肌肤相贴,陌生冰凉。
梁北林沉默着,把另一只戒指套在自己无名指上。
他没再说别的,程殊楠也没法想象梁北林这样的人能和电视里演的那样,说些缠绵感人的话,然后共同为这段感情揭开新的婚姻序章。
但戒指的指向性太明确,即便没有点明,两人也心知肚明它代表的意思。
之后程殊楠试图摘掉戒指,洗澡时、吃饭时、看书时,他都以不方便为由取下来过,但梁北林每次都锲而不舍地将戒指重新套回到程殊楠手指上。
最后一次他紧紧握住程殊楠的手,语带恳求:“不要摘,好吗?”
程殊楠任由他握着手,动也不动站着。梁北林自嘲一样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过,里面刻着我们的名字。”
程殊楠确实没看过,所以并不知道里面刻着字。他已经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梁北林纠缠,心想自己也是可笑,摘了又能怎样呢,于是便可有可无地点了头。
过了一段时间,梁北林见他确实没再试图摘下戒指,才不动不动就盯着他手指看了。
为了让程殊楠心情好一些,梁北林破天荒邀请了池小禾来探病。
池小禾坐在床边,拿出好多材料,一点点给程殊楠划重点。梁北林进出几趟,见程殊楠看得认真,就没拦着。至少还有感兴趣的东西,让梁北林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他将剥好的橘子放到碗里,将碗放到摆满书籍材料的小桌板上。正在看材料的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呼吸都静了静。
好在梁北林放下碗就走了,没说什么。
他最近一直这样,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但会时刻关注着程殊楠的一举一动。只要程殊楠醒着,梁北林视线就不会离开,办公也全搬到医院来,就在病房外面的玻璃桌上。只有下属汇报工作的时候,他们会去外面,而每次去外面,护工就会进来替换梁北林。
“小楠,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池小禾不敢说别的,只挑一些学校的事来说。他来之前只知道程殊楠是过敏入院,可真见到了人,从对方晃动的袖口里看见还没消干净的痕迹,再加上程殊楠的精神状态,他不免忧心忡忡。
“院里的非遗文化考察项目名单下来了,我找刘教授问过,说你被分到景州了,但我要去西北保护区,没法和你一起。”池小禾有点遗憾。
程殊楠哑声问:“什么时候走?”
“景州是两周之后,我比你提前两天走。”池小禾小心地问,“你这样……他能让你去吗?”
程殊楠翻书的手一顿,随后平静地说:“我会尽快出院的。”
户外实习考察名额很珍贵,去景州的学生只有十个。景州临海,以文化多元化发展著称。他们去的地方是景州一个原生态风貌带,环境很好。项目是半年前确定的,程殊楠为了能去费了很多心思,这些梁北林也知道。
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程殊楠被各种恶意和痛苦裹挟,都快要忘了这件期盼已久的事。
池小禾走后,梁北林进来,程殊楠便跟他提了出院,以及要去户外实习的事。
“我想出院,”他嗓子还很哑,提要求的句子说得很短,“想去景州。”
梁北林一开始还为程殊楠主动开口说话惊喜,可当听明白内容,神态便紧绷起来。
不过他没像之前那样强势专断地想也不想就拒绝现在程殊楠的状况已经不得不进行心理干预,梁北林不敢再刺激他可让他同意,放任程殊楠出门,无异于冒险。
农庄的事故后劲十足,让梁北林迟迟缓不过来,他怕程殊楠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又要遭遇什么不可控的伤害。
他试着商量:“你身体不好,户外行动不太适合,等你好一点,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程殊楠闻言闭上眼睛。
他没指望梁北林同意,也早猜到对方的说辞。在被拒绝之后,甚至没有试图提第二遍。
晚上临睡前,到底还是梁北林先让步。
他已跟刘教授通过电话,确定了这次行程的所有安排,知道当地相关部门也会配合,几乎不存在危险性的活动。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