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生的时候,额娘并不得宠,皇阿玛痴迷海兰珠,对其余妃嫔置若罔闻,那时他们母子只能依附孝端文皇后、他的姑祖母生活,但那会儿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他登基以后。
他的登基是幸运,也是不幸,他的叔伯们争夺皇位,无法达成共识,退而求其次才选择了他,当时他六岁登基,只是个孩子,叔伯们拿他做傀儡,争夺权力,当他不存在,谁来都能欺负他两下,后来睿亲王多尔衮挟持朝政,任“摄政王”,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是他的额娘在中间斡旋,甚至……甚至为了他,委身于多尔衮。
顺治闭上眼睛。
他不过是个少年,刚刚亲政一年,身上威望渐盛,却还没完全藏得住自己,很容易露出脆弱的一面。
佟采薇一向胆大心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和紧绷的下颌线上看出来了不对,心里犹疑着,该不该跳过话题。
倘若跳过话题,倒是能渡过眼下尴尬的时期,但或许会错失一个机会,走近顺治的机会。
倘若不跳过,又怕触怒了他,失了积累的好感,产生不可控的影响。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闯一闯”。
她握住顺治的手:“天底下当额娘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从嫔妾进了宫,与额娘分隔两地,总是忍不住想起额娘,想来额娘也惦记着嫔妾。”
顺治微微睁开眼,叹了口气。
有些话,他从来没对旁人提起过,这会儿触动柔肠,忍不住吐露一分:“幼时朕和皇额娘受多尔衮制衡,也分隔两地,一月不得一晤,全靠苏沫儿姑姑为我们母子俩传信,皇额娘有拳拳爱子之心,只是不得已。”
涉及到多尔衮和政事,佟采薇不语,只微微侧过身,靠在了顺治的肩膀,装作没看见他眼中的泪花,手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第11章 种花
顺治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依赖过一个人了。
他幼年时不能依赖皇阿玛,后来不能依赖皇额娘,一直到去年亲政,他试图靠近过皇额娘,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依赖的能力,他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那个能赖在额娘怀里撒娇的孩子,而是一个帝王,需要在乎和考虑的东西远比骨肉亲情更多。
他沉默着,感受到佟采薇静静的依靠和她无声的安抚,他的心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缓缓地被伸展、抚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是难得的静谧时刻。
直到佟采薇小声道:“皇上,嫔妾前儿吃了一碗面,觉得还不错,您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顺治将思绪抽离,嗓音微哑:“面?”
“嗯!是汤面。”佟采薇笑着仰视他,“嫔妾在家的时候就爱吃面,抚顺一带如今汉人变多了,面食比起饽饽更受欢迎些,早上出门的时候能看见好些人就坐在路边道上嗦面条。”尤其是羊肉面、羊杂面,再配上几颗蒜子,能让人吃得大汗淋漓。
如今旗人数量很多,但也不是每个旗人都有官做,好些人在意所谓的“体面”,不肯放下身段找活儿干,好在官府会给旗人发银子,倒也能支持他们吃上一碗几文钱的面。
顺治很久没有吃面了。
御膳房的人早在外面等着,听见里头传膳立马进屋摆饭,和上回佟采薇吃面的阵仗相比就更丰盛了,连面浇头都有十几种,食材自然也不一样,佟采薇粗粗一看,都没认出来有些浇头是什么,像是鹿肉,又像是獐子肉,切得太细了。
等吃到嘴里,她才吃出来是鹿肉,比獐子肉更鲜嫩一些。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饭桌上不可能出现的虾和鱼。
顺治挑了两样自己喜欢的浇头,一样吃了三小碗就有七八分的饱了。
吃完,他才道:“确实做得不错。”
佟采薇笑眯眯的:“上回点这个面就做得不错,嫔妾一直惦记着让您尝一尝。”
顺治比她在宫里呆得更久,也更懂得宫里的生存之道:“你别小看这碗面,御膳房那群人为这一碗面能折腾半天。”
佟采薇眨了眨眼:“嫔妾不懂这个,皇上答应了能点膳的,我点了,他们做出来了……要不然皇上替嫔妾赏一赏他们?”
顺治忽然笑了:“让朕替你做人情?”
佟采薇理不直气也壮:“这怎么能叫替呢!这天底下都是您的子民,御膳房也是您的臣工,他们做得好说明信服您,您赏他们难道不是应该的?”
佟采薇这话戳到了顺治的心坎上:“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朕爱听,就听你的,赏!”
佟采薇笑而不语。
她在家里时也常听阿玛说起些政事,还有外头那些闲汉,他们都说从清军入关以后的朝政其实并不稳当,几大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三藩、南明等等,朝政动荡。
不论是死了的多尔衮还是活着的顺治,他们的目的都很简单,想要在紫禁城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
佟采薇被连翻了两天的牌子,这情况让人觉得愕然。
博尔济吉特·阿格坐在慈宁宫里,嘴里喝着咸香的奶茶,还停不住话:“皇上也真是被那些矫揉造作的人迷了神了!”
恩绰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要离这个蠢货远一点在慈宁宫里骂皇上,那可是太后的亲儿子,就是再不满意,还能断了母子情不成?亲儿子不比你个外八路的同盟好?蠢而不自知。
没看见皇后都没动弹一下么?
那还是动了动的。
布木巴微微侧过脸,一脸嫌弃地看着阿格:“你嫌人家矫揉造作?你还不如人家呢,有心思在这抱怨,怎么没心思想想怎么让皇上喜欢你?”
阿格脱口而出:“皇上不也不喜欢您吗!”
恩绰脸色都变了。
布木巴冷笑:“喜欢我有什么用?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喜不喜欢我都是皇后,他八抬大轿把我抬进紫禁城的。”
她年轻气盛,才进宫的时候倒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以她的审美,她喜欢草原上威猛的汉子,而不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后来见了顺治,倒也勉强能接受。
但她发现他根本不喜欢她,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皇上虽然不说,但她能看的明白,她又不是贱得慌,非得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布木巴悠哉地坐在位置上,一点也不着急,瞥一瞥气傻了的阿格和一脸状况外的恩绰,哼笑不语。
从慈宁宫出来,布木巴就昂着头,和苏沫儿道:“您和姑姑说一声,要是下回她们两个还来姑姑这,我就不来了,我等她们走了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