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江镇是比祁县更偏南方,更传统的地方,孔明?灯都是用红纸糊的,竹篾中心?点着黄色的蜡烛,站在房顶往上一托,灯笼便轻飘飘地飞上半空。

这些孔明?灯飞不了多久,也飞不了多远,蜡烛一灭就会落地,多是落在郊外。因为有着火风险,近些年政府已经开始限制燃放了,只?是元宵毕竟是重要节日,上头才在做足防控措施后,短暂地开放了一天。

渠江镇外的山连绵宽阔,仿佛凝固在翠屏间的川流,占地广袤,却很?少有人提及它被记录在地图上的名字,当地人和外地人都更喜欢称它为江流山。

江流,是封妖师给怨妖取的名字。

驱风逐月的妖力?散开时如?同萤火,连青酌悄悄瞄了眼观昏晓的侧脸,见他没有拒绝,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搂他的腰,陪他欣赏漫天灯河。

观昏晓只?当感觉不到腰间那只?摸摸蹭蹭的猫爪,问他:“特?物?局总部的入口在哪里?”

连青酌道:“就在山顶上。”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观昏晓当即把他爪子扒拉下去,一本?正经地理理衣服,人模人样道:“那咱们赶紧进去吧,办完事我还?要去看表哥,那可怜孩子昨晚跟我哭了半小时,求我给他带几包火鸡面去,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

连青酌捏了捏拳,仔细回?味了下手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连本带利搂回来,才不太情愿地点头,并瞪了暗处某物一眼。

地下三百米处,挤在监控室其?中一个屏幕前的几人呼啦一下跳开,推推搡搡地往外跑,边跑边整理仪容,免得在即将到来的二位大佬面前失礼。

安岳襄最为淡定,一抚鬓角乱发,冲三只小废物点心说:“慌什么?有观先生在,难道还?怕你们老大收拾你们?”

林摹丑翻了个白眼:“您老可别说了!这几天老大不知道抽什么疯,天天陪我们做实战训练,还把我们的体能训练涨了两倍,我过?年都没来得及养膘,就快瘦成鸡崽了,等会儿您可别乱提我们,我可不想再提升训练量!”

“出息。”安岳襄撇嘴,“我年轻时训练强度比你们大多了,你们老大陪你们做实战训练是偶发事件,跟我交手却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遍且正常,我说什么了吗?”

“您老被妖血淬炼过?身体?,一身的钢筋铁骨,能不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了吗?”凌洛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有本?事把您私藏的妖血拿出来分我们一点,将我们的身体?强化到有您一半的强度就够了,保证什么样的训练强度我们都接受。”

司巍藿竖起大拇指:“是这个理儿!局长您觉得呢?”

“咳。”安局长狼狈地加快脚步,并转移话题:“赶紧的吧!他们马上就到门口了!”

三人齐齐“嘁”了一声。

从山顶入口进入山体?,观昏晓走完三百米长的楼梯,为周身逐渐开阔清晰的建筑而震撼。

特?物?局的主体?完全沉没在地下,挖空了大半座山不是夸张用语,而是写实记录。

半现代半复古的巨大建筑嵌入石壁,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雕琢痕迹,仿佛不是人为建造,而是直接从山里生长出来的一般。

楼梯尽头是一扇高高的拱门,门后四人一字排开,三个是观昏晓的老熟人,还?有一位面容陌生,但身份不言而喻的年轻……老者?

观昏晓的视线扫过?安岳襄的白发、蓝瞳与花白的长眉,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看出他眼底小小的局促,安岳襄笑着迎上前,主动介绍:“观先生你好,我是安岳襄,特?物?局现任局长。别看我长得年轻,其?实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容貌才没有变化。但你不用把我当成老头,我的心?态还?是挺年轻的。”

说到年龄的时候,安岳襄不着痕迹地瞥了连青酌一眼,笑容扩大。

观昏晓毫无滞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按下连青酌扬起的手,点头道:“您好,安老先生,久闻大名,您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精神矍铄。”

安岳襄被空气呛了一下,身旁三个小废物?点心?分别朝不同方向别开头,忍住笑意?。

连青酌弯弯眼睛,故作严肃道:“别废话了,赶紧带我们去关押怨妖的地方,为免夜长梦多,早办早完事。”

安岳襄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事儿当然得办,不过?只?能观先生独自过?去,你得和我们一起候在外边。”

连青酌霎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听我解释。”安岳襄示意?他稍安勿躁,“观先生的画寄过?来后,我就将它挂在了关着怨妖的监狱里,此时,怨妖的力?量被消磨了至少九成,之所以还?能支撑,是因为……”

话说到这儿,他看向观昏晓,观昏晓也心?照不宣地点头,没有犹豫。

“我自己去吧,它需要和那位做一个正式的告别。别担心?,我们……可能说不了太多的话。”他拍拍连青酌的肩膀,隐约心?有所感,又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

观昏晓没有发现自己对节日的称呼发生了改变,连青酌却敏锐察觉,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怔了怔。

安岳襄道:“凌洛,阿司,小林,你们带观先生过?去,我和你们老大……现在没办法靠近那个地方。”

“好的。”三人点头,“观先生,跟我们走吧。”

观昏晓抬脚要走,背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过?头去,就见连青酌换回?本?相,眼底紫焰流淌,周身涌动的妖力?不约而同避开了他们接触的手,抖出畏怖的波动。

“你要记得你的名字。”连青酌没头没脑地道。

观昏晓却明?白他的意?思,勾起薄唇,眉眼间略显邪气的笑意?冲淡了他的不安:“放心?,我知道我是观昏晓。”

连青酌的神色柔和下来,松开他的手,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卸去笑容。

安岳襄双手抱肩,望着观昏晓离开的方向“啧”道:“不像,除了脸,他们哪里都不像。”

“嗯。”连青酌淡淡道:“初遇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也从第一眼就明?白,他不是他。”

安岳襄轻笑:“知道你还?紧张什么?毕竟……你也不是怨妖啊。”

……

观昏晓进去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监狱方向忽然荡开一圈磅礴的气浪,浪潮中似有高亢凄厉的吟唱冲天而起,将特?物?局乃至整座山都震得轻轻摇晃。

气浪出现的瞬间,连青酌和安岳襄面色剧变。

后者惊惧地后退,但仍然被气浪扫过?胸口,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前者却疯了似的往前冲,即使妖身本?相正在皲裂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