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1 / 1)

“现在应当是农忙之时,困在这座城中久了,很多东西,没有亲眼所见,便永远也无法知晓,从前,我没有那么多精力视察四方,矛盾与弊端日益严重,以至于到了不可控的程度,民乱,要更加棘手。”

萧怀玉思索了片刻,回道:“关于民生,我或许能够帮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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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

撤郡之后,于竟陵郡置郢州,时至盛夏,屋舍附近的田地里种满了青禾。

清晨大一早,以躬耕为生的百姓,已早早来到田地中查看作物的长势。

自战乱始,兵戈连续几年未休,楚国一共征兵大小数十次,从一开始的年龄限制,到最后为了补充兵员,便更改为身高。

几年征战下来,田地里几乎没有了壮年男子的身影,但农田却没有因此荒废。

妇人们卷起衣袖,下到田地当中耕作,进入夏季,逐渐少雨,在保长的指挥下,几家人联合起来将河水引入沟渠,再由沟渠分流,灌溉进农田当中。

孩童聚在桑树下,从长辈手中接过熟透的桑果,“不要沾到衣上。”一边吃着桑果,一边与伙伴们嬉闹追逐,笑声充斥在整个乡间。

萧怀玉架着马车路过田地,整整六年的军旅,睁眼便是刀剑之声,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到这种笑声了。

“楚国的兵制,每逢征战,乡中几乎不见壮年男子,但田地是我们生存的根本,因此耕种就全部落在了妇人头上。”

平阳公主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田地里劳作的妇人,一边躬耕,一边还要照看孩子。

“比起士族女子不得自由之苦,那么深处在最底层的妇人,则是既不得自由,还要为生计操劳,承担生育、劳作,战乱之时,耕织几乎全部压到了妇人身上。”

“对于百姓而言,能有田地耕种,有栖息之所,不用挨饿受冻,便已是极大的满足,但就是这样的所求,也成了大多人的奢望,”

“为什么?”平阳公主看向车厢前的萧怀玉,“楚国在农耕上施行的是均田制,百姓怎么会没有田地呢…”她迟疑了片刻,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亲身经历的民乱,便是因为土地分配的不公。

这种看似理想化的制度,但政令经过各级官员层层下达,最终到达百姓手中的,已完全不是执政者当初所构想的那样。

在朝,世家把控朝堂,在野,贵族与豪门勾结官员,谎报人口,隐瞒实情,从而霸占了大量的土地。

那么真正靠耕种为生的百姓能够均分到的田地便极少,而国家的赋税,不以田地,而以人头,百姓的负担沉重,民怨沸腾。

“太康初年的均田令,将全部土地收回,并重新划分,那些士族拥有大量的奴隶,他们勾结地方官员,不管这些买来的奴隶是否真的耕作,都会按照耕作的人口上报,因此他们获得了大量的田地。”萧怀玉回道,“百姓手中的田地缴纳完赋税,便连生计也无法维持,为了生存,她们不得不向这些士族低头,替他们耕种,租赁粮田,一年的幸勤劳作,全都到了士族手中,士族累积的粮食越来越多,而百姓,却连温饱都无法保证。”

“士族掌控着一切,他们的子弟生来便有一切,并继续掌控着一切,而底层百姓,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公主所说的教化,在温饱都尚未解决之前,读书识字,只不过是更大的奢望罢了。”

“读书不该成为奢望,教化百姓之前,需要先解决生存。”平阳公主道,“看来通过开科考试的方法取仕,并不足以改变朝堂为士族所垄断的局面。”

“但就像你说的,士族掌握着一切优势,甚至就连统治者也难以撼动,他们的团结与力量远比你想的要更为坚固,所以以往,在士族与百姓中,我采取了稳步前进的方式,但这使我之后的变革差点失败。”平阳公主又道,“但我没有第二个选择,我手中的权力,没有任何的支撑,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维护这些,否则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一切又会回到原点,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公主后悔过吗?对于我,”萧怀玉驾着马车突然停下来问道,“哪怕只是利用。”

“武安侯想听实话吗?”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的后背反问。

“我已经在听了。”萧怀玉侧头回道。

“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失去大将军辅佐的我,独木难支。”平阳公主道,“但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

“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困在世俗中的人,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正视,这里面有几分利用,几分情真,我知道吗,我当然知道。”

“但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不会再重来,即使我们回到了现在,也回不去最初了。”

萧怀玉沉默了许久,随后驾着马车继续向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现在,公主可以放手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不管是对抗士族,还是进行彻底的变革,力量掌握在我们手中。”

马车行驶在朝阳洒照的道路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尚在,我必会护公主周全。”

平阳公主看着萧怀玉,抬起的手,又在犹豫间放下,她能感受到,支撑她们并肩走下去的,已不再是当初萧怀玉对她的那份情。

而萧怀玉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从云梦泽中刚刚走出来的小卒。

身份与阶级的跨越,让她离她越来越近,可是也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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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县

屋顶的鸡鸣打破了篱墙内的安静,萧母与几个邻居寒暄了几句,便赶忙打开了竹篱门,“你看你,每次来都拿这么多东西,你替四娘医治眼睛,我都还没有好好答谢过你呢。”

“伯母太客气了,从前我一直受二郎的照顾,这些是应该的。”顾氏说道,“阿凝呢?”

“在屋内,这阵子按照你的吩咐,没有让她见光。”萧母回道。

“好。”顾氏踏入屋内。

“顾姐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萧怀凝撑着竹竿坐起。

顾氏走上前,扶着她坐下,“你不必起身。”

“今日是最后一天,我来为你拆开。”顾氏将门窗关紧,走回她的身侧又道。

“其实看不见也没有关系的。”萧怀凝感知到了顾氏手中的颤抖,“我还能辨认药材,听你讲医书。”

“当然,我也相信顾姐姐的医术。”萧怀凝又道。

“谁都不希望生活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明,”顾氏说道,“而且,你不想见你兄长吗。”

萧怀凝抬起头,有些激动的问道:“兄长回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