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乔迁、远足,郑家便选在这一日嫁女。天还蒙蒙亮,府里人声鼎沸,下人个个喜气洋洋,主人家早早交代,办好了今日这一桩喜事,每人可领双份的月钱。

郑家门前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马车、客人川流不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郑老爷带儿子等在门前,寒暄过后便把客人请进府里,脸上的喜气溢于言表。

郑夫人头一天晚上便紧张起来,睡了个囫囵觉,早早起身开始忙活。府里最不忙的当数李楚楚,郑明佩恐她害怕,请了几位表姐妹过来相陪,几人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喜娘来了,她们倒成了累赘。

因是远嫁,新娘子拜别了父母后还要走几日,时间便有些紧迫。郑明佩刚开始笑得还蛮开心的,等到李楚楚装扮完了,大哥来接李楚楚出门时,她一时又伤心起来,跟在后头哭得老大声。

李楚楚本能够强忍着,被郑明佩带着一时也伤心起来,她虽在郑家住的时间不长,日子却着实富足平和,半点钩心斗角也没有。郑夫人慈祥关爱,郑明佩机灵可爱,郑老爷与郑大爷不常见到,但每每在一桌吃饭时也表现得极为可亲。

在宾客围观中,李楚楚朝上座的郑老爷和郑夫人磕了头,郑家大爷背着妹妹进了花轿。郑家老爷夫人送到大门外,回头去招待客人,郑明佩也叫周礼领了回去。

朱允深骑上马随郑家大爷一道送嫁,李轸看见后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延平,住进早安排好的客栈。第二日李楚楚又起来折腾了一回,花轿方进了李家大门。红盖头蒙着脸,李楚楚听到李府人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李轸一手握着喜绸,一手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李楚楚恍惚过后叫人扶着给上首的李夫人行过礼,接着便被送进喜房。李家三个姑娘两死一远嫁,没有姑嫂陪同,是以便由同族的堂亲填了空。

李轸拿过喜秤杆,轻轻挑开李楚楚的盖头,李楚楚娇花般的脸庞便露了出来。人群静了静,不过片刻便沸腾起来。

“哎哟,新娘子生得真好看,好标致的姑娘。”

“嫂嫂还叫姑娘,七叔叔该不乐意了。”

“他七叔好福气,这样神仙的品貌,叫人眼热。”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李楚楚紧张地握住手,唯恐被人认出来。李轸笑意盛满眼睛,轻轻在她耳边说:“这是五嫂,你不曾见过,这是十三婶,这次特意过来观礼……”

李轸将几个起哄的人介绍了一遍,既然在新房里如此大方,便是亲近的人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这些远房亲戚。李楚楚感动李轸体贴,微微抬头看向几位嫂子婶子。

喜婆催着二人喝合卺酒,李楚楚挽着李轸胳膊,尝了一口,不知是什么烈酒,辣得她一时说不出话,脸也憋红了。有人笑着催促:“七叔快快出去敬酒,都等着呢,新娘子等你晚上回来好好看。”

“若在这里绊住了脚,小心出去罚你吃酒。”

李轸望了一眼李楚楚,朝女眷们致意:“楚玉就拜托各位婶婶嫂嫂,我先去了。”又惹来满堂哄笑,李楚楚脸红地揪床上的帐子掩饰。

李轸走后,有人牵起她的手仔细打量,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李楚楚一一答了,之后又喊银环找出来一幅画,对着这些嫂嫂婶婶说:“离家太远,恐回去不方便,父亲便叫人画了全家图,也是个念想。”

众人纷纷围上去看,一个嫂子便说:“瞧这两个小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生得像你们父亲。”

李楚楚腼腆道:“都说我们姐妹像父亲。”

众人陪在这里说了半晌话后纷纷散去,银环拿了食盒放在桌上,说是李轸拿来叫她先吃点。李楚楚确实累了,路上马不停蹄走了几日,头上的凤冠又重,压得脖子酸痛。

银环帮李楚楚将钗环卸掉,李楚楚吃了八分饱,洗漱好就去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蒙蒙眬眬瞧见外头烛灯灭了几盏,里间水声淅沥,她一下清醒过来。

入目是大红的软帐,她才想起来自己与李轸成亲了。李轸洗漱完出来,瞧见李楚楚半张脸埋在褥子里,睁大眼睛瞅着他。他脚尖一转走过去,坐在榻沿上问:“吃饱了吗?”

闻到他身上夹裹着淡淡酒香的沐浴香气,李楚楚将红扑扑的脸埋得更深,点点头,问道:“她们呢?”

李轸眉梢微挑,笑道:“咱们洞房花烛,识趣的自然早走了。”他眉目平和,是不常见的欢喜模样,李楚楚的心口微震。她从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她爱他,希望他平安喜乐。

她摸索上前,轻轻圈住他厚实的肩,小声道:“你开心吗?”

李轸用力地回抱,声音沙哑:“开心。”

他终于将阿楚娶回家,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同床共枕,谁也不能再抢走她,夙愿得偿,怎么不开心啊?

“好像做梦。”她低声呢喃,不敢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子。

两人深深凝望彼此,眸子里除了对方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他们生来便是属于彼此的,遭遇坎坷,也终于得偿所愿。

李轸将就着轻纱外的绰灯,用视线描摹着她的眉眼。李楚楚比从前成熟了些,皮肤如剥了壳的荔枝,馨香白嫩,黛眉黑眼搭配着嘴唇殷红,在昏昧的光线里如同摄魂的女妖。

被他纠缠厮磨几年,李楚楚渐渐识得其中销魂蚀骨的滋味,不再排斥云雨诸事。

“李、李轸……”

他伏在耳边,不满地说:“阿楚,你喊我什么?”李楚楚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突然顺势低下身子,声音沙哑,“不对,再叫。”

“李……夫……夫君……”

听见李楚楚喊“夫君”,李轸浑身兴奋得发颤,满足感充满胸膛,他低声道:“我是你夫君……阿楚,好阿楚,再叫叫我。”

“夫君……夫君……夫君……”

早上李轸较李楚楚先醒,看了一眼帐子外,凤烛已经熄灭,龙烛还燃着。

李轸面不改色,指风一弹,龙烛也灭了。他心里忍不住想,阿楚若死去,他凭什么还活着?她去哪里都得带着他。转头一看怀里的人还睡得安稳,他轻轻在她头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李夫人头遭见儿媳,比平时早了一刻钟起身。李家如今人口简单,李湉湉赶不回来,张姨娘没资格出席,只能由她带着新媳妇去祖宅那边认亲。

平嬷嬷送上汤碗,李夫人发了一会儿怔,问道:“大爷可起身了?”

“老远的地方去接人,昨儿又忙了一日,这会儿恐还没起呢。倒是新娘子那头的两位哥哥,说是前来拜见夫人。”平嬷嬷禀报道。

李夫人一想到那个郑楚玉出身商户,就满肚子不满。平嬷嬷观察她面色劝道:“夫人又糊涂了不是?大爷好容易娶亲,先前那些事情就不该再提,好生修复关系才是。您不知道,昨儿大爷出去敬酒,还吩咐人不能饿着新媳妇,可见极重视。”

李夫人顿时不悦:“我还要讨好个新媳妇不成?哪里的道理?”

“夫人想岔了,您是婆婆,自然是她来讨好您。不过为了大爷,您也得表现得喜爱她才是。”

李夫人头疼得很,虽说老天遂愿,收了那勾搭儿子的小贱人,但她与儿子的关系虽说稍有缓和,可也大不如前,新媳妇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平嬷嬷出门请了郑家两位少爷进门,李夫人瞧了一眼,细细打量下来,收了那点轻视之心。

虽说商户一般养不出什么人中龙凤,但郑家这两个青年瞧着倒聪敏文雅,端方有礼。有这样的兄长,儿媳妇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李夫人多看了两眼郑家大公子,只觉得有几分面熟。

朱允深两人并没有其他意思,他们不过是代替郑家二老给李楚楚撑腰来的,奉上带给李夫人的礼,又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李夫人哼笑一声:“罢了,商贾就商贾吧,至少拿捏得住轻重,我再好好教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