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就想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既得罪舅家,又得罪李氏宗族,他疯了吗?

其实李轸为着什么,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可因为太过明白了,所以她要不起,还不清。

李楚楚的眼泪翻出眼眶,仿佛砸在他心上。李轸浓眉如剑,面上含笑,无奈地哄她:“我既然决定了,自然会处置得妥妥当当,你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李楚楚气道。她本意是想劝他,唯恐适得其反,温和地说道,“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传出去也只会惹人非议。一旦多出来个二夫人,这个家便永无宁日了。”

他那么忙,这阵子又在整备军队,外头不知多少人盯着。她再无情,也将他的疲惫看在眼里。

李轸扶住李楚楚肩膀,说:“我只是给张姨娘一个保障,母亲总不能再过分为难她,你不是最担心她吗?”

“我忧心她是我的事,不用你将自己坑得不忠不孝。”她冷起一张俏脸。

她分明是在撒泼,李轸却笑了,眼底的柔光满得快溢出来:“阿楚,你担心我是不是?你怕我为难,即使这样一张保命符也不敢要。”

她的手撑在他胸前,泪水洗过的眼睛泛着火光:“谁担心你了?府里绝不能多个二夫人,后院起火有多严重,你比我清楚。”

李轸“哦”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回去,傲然道:“多少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我还不照样好好的,一个二夫人能把我如何?”

“李轸,我是认真的。”李楚楚要给他无所谓的态度气死了。

“阿楚,你胆子大了,敢直呼兄长名讳。”他“哼”了一声,眼睛眯了眯。

李楚楚揪住他的衣领:“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这样。”

李轸搂着她的腰,既感慨又无奈道:“好阿楚,说一句在乎我、担心我就这样难吗?”

李楚楚埋着头,良久不语,半晌小声道:“人心贪婪,给了在乎就要喜欢,有了喜欢又渴望爱你,爱了你又贪心全部。”而她最给不起的就是回应,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李轸捧住她的脸,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人吃入腹中,沙哑的嗓音里有着求而不得的渴望:“那就给我啊,给我好不好?你明知道我想要,想要得要命。”

李楚楚不作声,扭开头,不肯直视:“你答应我,不能有二夫人。”

李轸轻呼出气,开解自己,她已经在乎了,他要的不多,还求什么呢?

平嬷嬷等在门前,看到李楚楚从月洞门出来,迎上去客气地笑了笑:“姑娘来了,大姑娘在后头等着呢。”

“有劳嬷嬷。”李楚楚双手叠着,欠了欠身。

李夫人宴请周夫人母女,李湉湉早将周敏和邱书慧叫到后堂小客厅说话。

还没进门,里头说笑的声音便传出来。周敏自来爱跟李湉湉斗来比去,从小较劲儿到大,前些时候得知李湉湉许了那样一户好人家,很是颓然了些。

为免李湉湉跟她炫耀,她躲了许久,偏偏从周夫人话头里得知李夫人相中了她,于是斗志昂扬起来,虽然不屑于讨好李湉湉,但她也懂得暂时避其锋芒。

李湉湉支起手,从发髻上抚过:“家里商行上月从京都回来,哥哥特意嘱咐,给我带了这支赤金牡丹扇钗,瞧着可还行?”

茂密齐整的飞仙髻,富贵花纹的首饰,只既然用了掌盘大的金饰,就不必在鬓发上坠云纹篦,失了自然简单,过于匠气雕琢。看破不说破,周敏自衣下抽出白纺绸绣黑蝴蝶的手绢,掩住嘴笑道:“知道将军疼你,我没好兄长,你就会显摆给我看。”

有李轸这样年轻有为、手握兵权的哥哥,一直是李湉湉胜过众人的地方,她笑道:“有什么稀罕的?你若喜欢,等他们再去,知会一声,京都什么流行的样式没有?”

若叫周敏拿李湉湉的手软,往后处处捧着她,那是万万不能。只是一想到母亲的话,若想进李家的门,李湉湉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好生稳住,周敏便不好落她面子。

邱书慧瞧两人捐弃前嫌,你好我好地摆出一副虚伪样子,便一阵牙酸。她心里暗恨,分明是她先相中的李家,说好了帮忙,她的好表妹倒自己巴结起李湉湉了。她“扑哧”笑道:“表妹先儿还跟我说过,只有那些没什么根基的破落户,点子见识没有,穿的戴的使劲儿堆金聚银,只怕不能显出他家的富贵。”说完她的眼神往李湉湉头上斜瞅一眼,“我不是说湉妹妹,你们瞧瞧,二姑娘这一身青葱的颜色,配上头上这清淡的海棠玉簪,倒难得清极雅极。”

李楚楚看了邱书慧一眼,后者仿佛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仍旧痴痴地笑。周敏和李湉湉早变了脸色,事已至此,解释反倒欲盖弥彰,周敏淡淡道:“表姐何必狭隘至此,殊不知再美的装饰给街上那些乞儿,也不过是明珠暗投。反过来,真正的美人,就是披麻布着粗棉,也叫人过目难忘。湉湉品貌难得,只有她方不辱没这一身锦绣。”

邱书慧嘴皮扯了扯,也不敢过分得罪李湉湉,便闭上了嘴。李楚楚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唯恐邱书慧再拉她作筏子刺人,坐了会儿就从后头长廊下去,七拐八拐,拾阶躲进楼馆。

后台临着小湖,长廊围绕,流水清幽幽的,成串的鲤鱼蹿过,游进岸边的芦苇荡。小溪是从外头引进来的,潺潺的细流注进池子。李楚楚将鱼食一分为二,扔进湖里,鱼儿一闪而过,没了踪迹。

她正专注着自己手头,连身后来了人也没发觉,因此被人一把揽进怀里时,被吓了一跳。

“是我。”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怀抱,李楚楚轻吁口气,可嘴上偏偏和他作对:“是旁人倒罢了,是你才叫人害怕。”

“嗯?”李轸有些不满,含住嘴边嫩白的耳垂用虎牙尖磨了磨,“我又是什么恶人,还让你避如蛇蝎了?阿楚,好好说,想好了再说。”

耳朵烧红,暖色如滴入水中的红墨晕染开,李楚楚“哼”了一声,小声道:“人来人往的,给人看见了。”

“那没人的地方,你就依我了?”

李楚楚的脸也开始发烫,李轸搂着人,钻进馆里深处,继续发难:“阿楚还没回答我。”

这地儿虽时常没人来,但也令李楚楚胆战心惊。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将娇小的倩影笼罩得一丝不露。李楚楚恼了:“就是奸恶之人也有惧怕的时候。谁会像你?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李轸埋下头,抵在她额头上,低声笑道:“不对,你说得不对。”他顿了顿,声音含了一丝玩味,“谁说我不吃软的?”

李楚楚反应好一会儿,想拒绝时已然来不及。

直到时间过去许久,李楚楚闭上眼睛,靠在李轸身上,任由他打理妥当。

“我送你回去?”餍足的声音略显沉哑,格外诱人。

“前头在宴客,我还得过去。”此时李楚楚的喉头干得厉害。

“不去了,你也不喜欢。”他软软地蹭着她的鬓角,温存至极。

李楚楚摇摇头,礼不可废,她也不想把把柄递人手里找不自在,李轸便半扶半抱地将李楚楚送到外头。

如月早已候着,李楚楚理了理衣裳,扶了扶鬓发,横了李轸一眼,丢下他在后头闷闷地笑着,去了上院。

吃完饭,李夫人唤人将李轸请来,隆重地将周家母女介绍了一番,尤其表现出对周敏强烈的喜爱。她拉着周敏的手关怀备至,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敏敏这孩子不错,您若给了我家,便是我亲女儿,断断不能委屈她。”

周夫人喜上眉梢,李家虽有这个意思,却未遣媒人来,自家也不好上赶着提及此事,她只是淡淡地笑着不接话茬儿。

李轸坐在下首,修长的袍子包着精瘦的腰杆,凌厉的气势内敛,如巍巍雄山捉摸不定。他语调轻慢:“那母亲恐怕没那个福分,儿子觉得唯有妹妹那样世间难寻、独一无二的方能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