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但我不行。”她是不会为了他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她太清楚,一个女人要想好好活下去比一个男人困难多了,“而且,不管是怎样,我都不想要你。”
她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哥哥,直到现在她对他的态度也从未变过。
李轸好半晌才缓过来,他脸色麻木,将袖子里的东西轻飘飘地掷在榻上:“我不是非你不可,多少女人排队想嫁我,又有多少人想要攀附于我。不过,阿楚你想想,如若少了我的庇护,你那姨娘和你的亲妹妹能这么安然无恙地在李府活下去?”
她当然认得出来李纤纤的东西。李楚楚脸色猛地惨白,汗如雨下,“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人也如水一样往地上栽。李轸一把将她接住,摸到她空浮紊乱的脉象。李楚楚的脸惨无人色,犹如死了一样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他颤抖着手,整个人被恐惧和悔恨包裹。
李轸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嘶哑得发不出声儿,说了许久勉强辨清:“阿、阿楚,你别吓我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我骗你的,你醒醒,你醒醒看我一眼,你看我一眼,求你了……”
夜深了,一声清脆的鸟鸣响彻长夜,如月将三角炉搬到通风的廊下,依照大夫的吩咐包了几服药,抽一包出来熬,其余的全部装进柜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油灯立在桌上,照得满室都是静谧的昏黄。李轸坐在床边,握着李楚楚的手,放在脸边轻微蹭了蹭,目不转睛地看她。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他忙去探她的鼻息,指尖温热的触感叫人心安,可他不敢掉以轻心,似乎就这样看着,她就永远不会离开。
如月端了药进屋,将碗放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李轸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怎么样?”
“柱子将大夫送出去了,药是去咱家保和堂开的,皆是好药材。”如月顿了顿,“大爷您去歇着吧,姑娘我看着,大夫不是说了,郁结于心,这一口瘀血吐出来病气也就散了,人也就好了。”
“忧虑过重、心脉阻塞、肝脾俱惫,是几年的根了,由来已久。不过一朝怒极暴发,引出这病来,切记修身养性,心情舒畅,也就好了……”
耳边回响着大夫的话,李轸从不知道,他将阿楚逼到这个份上,可若叫他放手,却又万万不能,他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如月亲眼见两人纠缠至今,她是从灾荒里逃出来的,从小便苦过难过,易子而食的事情都见过,所以从不觉得李轸与李楚楚之间的羁绊有什么。
这世间,多少人一辈子找不到自己的情之所钟。
如月为他们惋惜,姑娘的性子她最是知道,要说对大爷没一点感情也不可能。然而她的那份孺慕只是纯粹的敬重,所以李轸的感情于李楚楚而言并不是那么令人欢喜。她甚至还沉浸在幻想中,总觉得有一天梦醒了,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兄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可说到底姑娘终归还是李家的二姑娘,这层关系背着伦理。姑娘又是个细腻敏感的性子,所思所虑,往往做着最坏的打算。
要说姑娘病了,大爷也没好到哪里去。姑娘吐了一口血,他何尝不是吓得脸色都变了,彷徨无措像被人抛弃一般,一晚上就守着她,寸步不离。那股痴缠劲儿,如月想象不到这辈子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如月轻叹了一声,又劝了一遍:“若是姑娘醒了,大爷再病了反倒不美,等她醒过来,多少不够看的?”
“我不敢。”那声音低哑,若不是更深夜静,如月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从来都没抓住过她,即使人在身边,也不过是一具躯壳。她于他不过是一个朦胧的梦,仿若一缕青烟,稍稍松手,就再找不到了。所以他从不敢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是苦求,留下人也是好的。如月心头一酸,勉强笑道:“大爷明知姑娘最在意姨娘和三姑娘,何苦刺激姑娘,又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他微微低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想来也是极后悔。他满嘴苦涩,阿楚的逆鳞,从来没有他。
李楚楚视线蒙眬,她陷入了一个无比冗长又杂乱的梦,她在重重迷障中找不到出口。天外低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传来,她如何努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循着那道声音,跟着走出迷障。
入目是薄烟一般的软帐,窗外明亮,光柱投进室内,细小的颗粒在空中沉浮。李楚楚偏头,看清趴在手边清俊的半张脸,微微一怔。
她抿起唇,视线落在李轸一圈青色的胡楂儿和眼下的青黑上,微微叹了口气。她昨晚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此刻回想起他弯腰捂住心口的模样,有一丝懊丧。
门轻轻从外面推开了,李楚楚忙闭上眼睛,如月走到床边,小声说:“大爷,王副将在外头找呢。”
李轸的声音哑涩,他咳了两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正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粗粝的手抚上她的脸,他小声道:“好好看着,我出去了。”
关门的声响扣上一室静谧,李楚楚这才转头撑着自己坐起来。她的心口有一丝闷痛,却难得有些舒畅,连日来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柜子里珍藏了上好的燕窝,如月等李楚楚醒了,便熬上了一盅。李楚楚端着碗,手上轻轻搅动勺子,听到外头有人请安。
李楚楚看着李纤纤面色含笑地走过来,分明是看了十几年的脸,如今细细瞧来,竟有些陌生的错觉。如月不喜欢李纤纤,上了茶也不招待,自顾自坐到一边做针线活去了。
李纤纤倒不尴尬,自己坐了高凳,仔细瞧了李楚楚一回:“怎么又病了?我还说找你一道做帕子,真是个小姐的身子。”
李楚楚放下碗,平静地问:“你昨儿去大哥书房了?”
李纤纤面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勉强道:“二姐怎么知道?”
李楚楚有些无力:“纤纤,答应我不要和他有更深的纠葛了。”
她一直以为李纤纤好歹是真的需要她保护的,现如今才发现自己才是这府上最傻之人。这样陌生的妹妹,让她有一种既定事实远非表面那样简单的不确定感。
既然李楚楚都知道了,李纤纤也不装了,索性开门见山:“二姐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家只有大哥才最有话语权,能护住我们的也只有他。”
李楚楚攥住被子,她怎么不明白?若是不明白,何必与李轸虚与委蛇?她淡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更不是你去找他的理由。”
李纤纤冷笑一声:“二姐有大哥,自然什么都不怕。如今,我在这府中无依无靠,只有靠自己才能活得安稳不是?”
这一番话着实颠覆了李楚楚原本对李纤纤的认知。李纤纤不是蠢,她是太精明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李纤纤,他不是能让你玩弄于手掌之人,这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李纤纤对上李楚楚的眼神,羞恼道:“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想与大哥更亲近些,好让他也庇护庇护我!我有什么错!倒是你,不顾伦理,勾引大哥,和你相比,我高洁得很!”
“三姑娘慎言,二姑娘好歹是你的亲姐姐,又一直护着你。”如月见她说得实在不像话,忍不住替李楚楚抱屈。
李纤纤恨恨地说:“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我何曾需要她的保护?别把自己想得那么伟大。你和大哥在一起,为了什么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
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月眼神愤愤,恨不得立时请李纤纤出去。李楚楚抱住头,觉得胀痛难忍。李纤纤“哼”了一声:“若你不想和我站在一边,那咱们各凭本事活下去吧。”
可笑,真是可笑,她竟然就这么和亲妹妹分道扬镳了吗?李楚楚拉住如月的手,满是痛苦和迷惑:“我做错了吗?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三姑娘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安抚李楚楚道:“姑娘你没错,你费心费力护着她有什么错?不过是人心贪婪,惯会嫉妒罢了。”她停了停,小心建议道,“三姑娘不小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姑娘何必做个恶人?到头来对她好还招惹满身不是,有时候你以为的好却不是人家想要的。”
李楚楚盯着虚空,喃喃道:“我就是想他们都好好地在我身边而已啊。”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她想守着这份亲情,大家都好好的。
只是,原本以为熟悉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若说李轸的离经叛道叫她疲惫,甚至努力抵抗,不顾一切想回归正道。然而费尽心机,伤人伤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李楚楚开始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