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慢慢舒了口气,平心静气同他讲:“小总也清楚的吧,阿桃虽然平时总表现得像是和你差不多大的样子,但她其实27岁了哦。”

总悟不吱声。

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很难相信好不好。那种人,对真正重要的事很少计较,事前会议总是走神,但每次外勤都能直捣黄龙,抓住最大的头领。

不管是冲在最前面还是保卫在最后方,都让人非常放心,看上去好像很冲动,但她的小队里,伤亡人数永远是最少的。连重度抖M牺牲癖的土方先生不也愿意把冲锋或殿后之类的重任交给她吗?因为相信她在危急关头是最最可靠的那一个。

总悟不自觉地啧了一声。

不管做什么事,好像都能从一开始就直接找准最重要的目标对姐姐也是这样啊,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其他时候从来不多嘴,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握着刀站起来,面对蛋黄酱腌入味的封建副长也能酷酷地说,“我想要按照三叶姐说的去做”。

明明是这样不计较的设定,但对食堂的饭菜评价起来又头头是道。总悟想,他早在武州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意食物的口味了啊,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能填饱肚子就够吗?

人活得那么有质量那么幸福是要怎样?除了让别人嫉妒还有别的用处吗?

“阿桃呢,就算她做再奇怪、再危险的事,我也相信她有保护自己、甚至绝地反击的能力。”三叶两手放在胸口,睡姿也很端正,“你知道吗?她今天说,要先给武术学院招一批特殊的学生。”

总悟默默等着,三叶停了一会儿,回味白天听见的话,复述时声音都还有没散去的惊讶:“……是她以前帮忙救走的花街游女介绍来的。并不是谁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但谁都想走,剩下的人要怎么办呢?阿桃就说,让她们来学院好了。”

“还有一些不是自愿工作的陪酒女、因为男人死在战场上所以不得不独自抚养遗腹子的妈妈、家里没有成年人所以已经要出来工作的女孩……”

三叶的声音好像是在叹气:“那时候她是不是为此教训过你?”

总悟“嗯”了一声,干哑得连他自己都惊讶。那家伙居然想了这么多吗?他真以为她只是一时意气,揍完人也就算了、帮忙主持一次公道也就算了……

“所以,比起剑术,不如说我是相信她的心。阿桃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勇敢的心呢。”

“……那家伙也这么说。”

“什么?”

“没什么。”总悟翻身坐起,“那……不说桃子。那家伙呢?”

房间里又微微安静片刻,外面落雪的声音愈发大了,三叶也坐起来,披上外套,挪到窗前坐下。

总悟立刻跟过去,顺带把被子也拎过去,将三叶裹起来。

三叶失笑:“没那么脆弱啦。上个月的体检,我居然还被医生表扬了。”

总悟脸上立刻露出笑,又强忍装严肃:“那也不能大晚上的吹风啊,姐姐。”

片刻,三叶主动接上了刚才的话题:“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着土方先生,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不喜欢,听上去好像不太现实。毕竟是从豆蔻年华就一直爱慕的男人,温柔又强大,总是沉默,但那双深蓝眼睛和那把武士刀会替他说话。

如果说喜欢……但三叶很清楚,她对自己从不说谎看见土方的笑容,她已经很难再产生心动的感觉了。

而他也是一样的。

她总是能明白土方十四郎的心,就像他总是能明白自己那样,因此三叶相信她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生活,偶尔来信。

但有时候,只是明白心意,并不足够让他们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就是这样了。”三叶仿佛是叹气,但在总悟听起来,又有些笑意,“他一定也是明白的。”

“切。……那个白痴蛋黄酱星原住民,满脑子油腻腻发酸的蛋黄酱,很难说啊。”

三叶瞥他一眼,在弟弟缩了缩脖子的小动作下,并没有说什么。

总悟垂头看向外面的走廊。

雪下得并不安静,风卷着凝结的雪花哗啦啦扑倒在树梢、在墙顶、在院子的池塘里,将整个小院堆成白色的世界。连立体度都消失了,一眼看去就像在2D世界一样。

啊啊,如果是桃子一定会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本来就都是2D人啊!”之类的话……

“其实我以前并不喜欢刀,或者剑。”三叶忽然说,“当然,也不讨厌。不会看到就想要把它们折断磨成粉撒到海里,但也没办法发自内心地、像你们那样追逐剑道。……没办法发自内心地认为近藤先生,或者土方先生说的就真的是最美好、最有意义的东西。”

总悟默默听着。

“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喜欢上练剑了。”三叶摊开手心,一片雪花飞越小院来到她的手里,被那健康的热度蒸腾后很快化作水汽,“因为这一次,这把剑,是属于我的东西。”

雪夜的月色很明亮,即便又飘起小雪,总悟依然能够很轻松地看清石板上雪水再次冻结的痕迹。清透、冰凉,细细一道水光。

映在姐姐的脸颊上。

总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因为浑身发冷到了下一秒就要死去的地步。姐姐为什么会哭呢?因为今天第一次亲手杀了人吗?因为喜欢过的男人被处决了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任何事,只要姐姐说出来,他都会毫不犹豫把那些不幸福的因素斩杀掉。

但姐姐在笑。

在流出眼泪的同时,也可以露出笑颜吗?总悟不知道,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只能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小总,我啊,第一次觉得这么这么幸福。”

三叶轻声说这一句话,就不再开口。

她并不擦去脸上的泪痕,反而一直笑着,就这么坐在窗前月下,听着雪花落地的声音。

总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被窝去的。大约天已经黑透,院子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姐姐也回去睡了,就在他不远处的榻榻米上,睡得很快很沉。

这是很健康的表现。

或许也因为很开心,所以才会这样吧?

姐姐的眼泪、姐姐幸福的笑脸……姐姐的眼泪、姐姐笑起来的时候滑落的泪水……姐姐的笑容、和那几乎可以说是解脱一样的眼泪……

无法平静。

冲田总悟彻底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