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应宝玥,也许还有张宝玥、王宝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再来一次,到时候又能怎么样?
明妆也不急进,缓声道:“公爷不要这样说,你我原本就没有深交,如果就此草草提亲,对你对我都不好。我看得出,应小娘子很喜欢公爷,一个姑娘愿意大庭广众下这样对你,何不好好珍惜她呢。至于我……芝圆看我孤寂,忙着要给我做媒,那日我答应去梅园,是及笄后头一次出席贵女云集的场合,本意不过是露个面罢了,并不一定要有什么结果。所以还请公爷释怀,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用觉得愧对我。”
她把关系撇得很清,翼国公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到最后不由感到悲怆,终究是失之交臂了。
明妆原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只好岔开话题,打听一下高安郡王那头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翼国公道:“应当差不多了,三月里成婚,耽误不了的。”再坐下去,如坐针毡,只得站起身来,“拜会过小娘子,把我心里的话都说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只可惜没得一个好结果,或许这个遗憾会伴随我一生,也算对我的警醒,将来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
其实翼国公真算得仁人君子,毕竟这样的出身,若是一意孤行向易家提亲,易家那群虎狼亲戚为了巴结,未必不会答应。
“公爷这么好的人,将来必有好姻缘,明妆只是过客,公爷不必耿耿于怀。这上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日后要是再遇上,咱们大可坦然些,反正话都说开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翼国公听她这样说,遗憾之余也无可奈何,颔首道:“你说得是,既如此,确实不用耿耿于怀了。”说罢勉强笑了笑,“无论如何,能结识小娘子是我之福,来日若还有机会,一定完成那日的约定,请小娘子再喝一杯茶。”
明妆说好,见他拱手作别,亲自将人送到了门上。
大约因为年少吧,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翼国公又是一副明朗模样,站在耀眼的日光里,回身笑着问:“三月初八,四哥和四嫂大婚,到时候小娘子也会参加婚宴吧?”
明妆说会,“芝圆的母亲是我干娘,芝圆如我亲姐姐一样,到了那日我一定要送她出阁的。”
“那我就做四哥的傧相,陪他去接新妇。”
没有再见的理由,借着迎亲远远看一眼也好。
话说到这里,就该放手了,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那绒座柔软,他得费上很大的力气,才能保证挺直脊背。
走了好远,不敢回望,如果见她还在目送,心里该有多少不舍!但若是见门前空空,那么就是更大的失望,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结果闹得惨淡收场,心里的郁塞无边大,然而却不知道该去怨怪谁。怪应宝玥轻佻?还是怪自己不懂拒绝?后果已经酿成了,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身边的小厮见他垂头丧气,想方设法来鼓励他,“公爷别伤心,易娘子还在气头上,难免不好说话,等过阵子气消了,没准儿就想明白了。依我说,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学和出身,作配她绰绰有余,将来想找见比公爷更好的郎子,怕也不容易。所以公爷耐着性子等一等,下回见面,说不定易娘子回心转意了也未可知。”
翼国公听后苦笑了下,“满上京那么多王侯将相,你以为他们都不长眼睛吗,怕是等不到她回心转意,就被人聘走了。”
意兴阑珊,长吁短叹间经过榆林巷口,忽然听见传来吵嚷的声音,有人高声质问:“人在不在,让我进去瞧一瞧就知道了。我今日不是来寻衅的,只想问一问郡王,那日究竟对小女说过什么。平白死了个女儿,打听内情告慰我这老父,总没有错吧!”
翼国公勒住缰绳朝巷内看,豫章郡王府前,一个身着公服的官员在门上吵闹,几番硬闯都被门前的家仆拦下,定睛看,是观察使贺继江,除夕那日坠楼宫人的父亲。
小厮望着沸腾的场景啧啧:“有什么话,迎进去说多好,何必让人看热闹。事情宣扬起来,监察御史会上报官家吧?那郡王岂不是要惹上麻烦了!”一面转头问翼国公,“公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翼国公却说不必,“事关人命,既然贺观察能闹上门来,其中必定有内情。连大哥都避而不见,我又去凑什么趣。”说着拔转马头,慢悠悠走开了。
还是不能从错失姻缘的困顿中挣脱出来,别人门前的闹剧,和他没有什么相干,回到府邸也提不起兴致,坐在月洞窗前茫然翻动着书页。
春风带着凛冽,他摸了摸手指,指尖微凉,正想起身,见小厮引着黄门从木廊上过来,到了台阶前向上拱手,“公爷,淑仪娘娘命小人过府传话,请公爷即刻入禁中一趟。”
翼国公蹙眉望过去,那是张淑仪阁中的小黄门,专做跑腿之用的。
他放下手里的书,隔窗问:“有什么急事吗?”
小黄门那缺了牙花的嘴,咧出一个俗套的笑来,搓着手说:“公爷只管去就是了,反正是好事,嘿。”
第23章
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
翼国公站起身,将书随手扔在了一旁,“我今日乏累得很,一定要现在进宫吗?或者你带个话给淑仪娘娘, 就说我病了, 明日再入禁中向她请安。”
小黄门很为难,笑也变得讪讪, “公爷, 小人是奉命来请公爷的, 若是公爷不肯进宫, 淑仪娘娘怪罪下来,小人担待不起。还是请公爷勉为其难吧,无论如何去一趟,这一去,小人担保公爷不会后悔……”又眨巴了两下眼, 言之凿凿说, “真的!”
翼国公叹了口气, 低眉垂眼问:“可是又有人在淑仪娘娘面前提起我了?”
小黄门自然知无不言, 忙道一声是,“孙贵妃和枢密使夫人, 这会儿正在移清阁中饮茶呢。”
说起枢密使夫人,翼国公顿时激灵了下, “汤夫人入禁中了?”
小黄门见他眼里放光。赶紧一迭声说是, 又赔着笑脸道:“时候差不多了, 公爷出门吧, 让贵妃娘娘久等了不好。”一面给一旁的小厮使眼色, “快些, 给公爷预备车辇呀。”
乘车太慢,自然还是骑马入禁中更方便。翼国公平常是慢性子,万事不着急,火烧眉毛了都可以不慌不忙,但这次不一样,他披上斗篷的时候,两手还在微微颤抖,脑子里千般想头跑马灯一样经过……除夕那日他曾托付过周大娘子,本以为鹤卿一定会在他母亲面前抱怨,这件事大抵也不能成了,没想到今日周大娘子居然会入禁中。
是不是明妆的意思没有转达周大娘子?还是周大娘子作为干娘,权衡利弊下仍旧打算促成这门婚事?
他心里乱起来,不敢相信穷途末路后乍遇柳暗花明。也许周大娘子入禁中之前,已经同袁家的人商谈过了吧,明妆有个疼爱她的外祖母,为了明妆的前程考虑,大约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思及此,他心里几乎开出花来,跨马扬鞭一路疾驰到了东华门上。下马、扔鞭,一气呵成,三步并作两步入后苑,顺着太液池一路往东进了移清阁,甚至因脚下止步不及,闯入正殿的时候险些冲撞了宫人。
“哎哟!”阁内的主事韩内人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含笑明知故问,“公爷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翼国公来不及解释,只管探头张望,“阿娘在哪里款待贵客?”
韩内人转身朝后面指了指,“请入后花厅了,我引公爷过……”
“去”字还没说完,人已经疾步跑开了。
后面花厅中,宫人环绕侍立,轻纱壁幔随风轻扬。今日张淑仪点了降仙春,优雅的香气在院落中盘桓,被风一吹,迎面芬芳。
花厅里的贵妇们还在说笑,张淑仪的声音传出来,语调轻快地说:“我已经多年没有出过宫了,外面如今怎么样,一概不知道。旧时闺中的朋友,来往得越来越少,你要是常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我想着,我这一辈子锦衣玉食也受用尽了,没有什么好担忧,唯一要操心的是两个孩子。浓浓还好些,下降之后夫妻和睦,前几日进来,说已经怀上身孕了。剩下就是云桥,这孩子有些书呆子气,自立府邸后掌家未必严,要是身边有个把没分寸的,唯恐带坏了他。”
陪坐的人顺势应承,“等公爷娶了亲,府里有个当家的主母,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站在花厅外的翼国公心跳如雷,暗想周大娘子这回来,果真是为了保媒,看来这团死灰,还有复燃的机会。
只是脚下踟蹰,又有点不敢入内,还是里面出来的小殿直长行见了他,忙退身行礼,复向内通禀:“公爷来了。”
里面说话的声音矮下去了,他整顿一下心绪迈进花厅,进去就见贵妇们在榻上坐着,周大娘子起身纳福,笑着道了声“公爷新禧”。
翼国公忙拱手还礼,复又给贵妃和母亲行了礼。张淑仪很疼爱这个儿子,望他的目光温软,和声问:“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初一见过一次,就再没入过宫。”
翼国公笑了笑,“也没忙什么,以前的旧友都回京过年了,连着几日约在酒楼宴饮,都是些人情往来的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