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萧容裕脸色不好,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难道······白尘音骗我们!”
“不,他没那个胆子,应该是皇兄让他放人的······”萧容裕朝岸口看了看,白尘音好像知道他在看自己,转身也朝他看过来,摇着扇子微微欠身。
副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疑道:“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昨天还让我们调查宋泉谋反之事,结果扭头就把人给放了,这案子······我们到底还查不查了······”
萧容裕定定看着皇帝怀中的青年。
昨夜气温骤降,顾敬之身上裹了一件雪白的狐裘,风帽将脸也挡的严严实实,如同一只狐狸一样窝在皇帝怀中,只有一缕墨发从帽子里露出来,在寒风中如丝绸一般蜿蜒飘展。
真真就像是宠妃一般······
萧容景通常不会朝令夕改,这么多年萧容裕也是第一次遇见。
若非顾敬之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否则自己的哥哥不可能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他沉声说道:“继续查,放了一个宋泉,市舶司不是还有那么多人被关着呢,先从他们那里入手。”
“是,卑职这就去。”
副将行礼欲走,萧容裕忽然又把他叫住。
“等等······”萧容裕将声音压的更低,确定周围的人都听不到才悄声说道:“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有点难办······温世敏的人把皇帝的住所围的滴水不漏,别说直接动手了,就连想要下毒都难如登天。”副将有些为难的搓了搓手,犹豫着说道:“王爷为何一定要杀陛下的侍君?王爷虽然和陛下是亲兄弟,但皇帝如此宠他,若真的动手······”
萧容裕的亲信几乎全部命丧临州,只有少数留在京郊军营的几个得力干将没有折损,这个新提上去的副将便是其中之一。
顾敬之被皇帝庇护,萧容裕连自己的部下也不敢告知实情,副将还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好兄弟们便是死于顾敬之的埋伏。
眼见萧容裕脸色越来越阴沉,副将也不敢再说下去,行了礼便告退了。
萧容裕深吸一口气,跟着众人上了战舰。
扬帆起锚,战舰破浪前行,今天风大,海面上波涛汹涌,但站在战舰上竟然感觉不到太大的晃动,众人对此赞叹不已。
宋泉和几位市舶司官员带领众人参观战舰内外。
宋泉脸色欠佳,还是细细讲解了战舰的各处功能,偶尔会用狐疑的眼光看一眼皇帝。
在前来的路上,他被那个叫白尘音的人单独拉上了一匹马车。
白尘音问他为何要杀皇帝。
宋泉本不想承认,还没动手兵器就被人发现了,他准备赖账到底,说是之前防倭寇用剩下的。
可惜他这谎言被白尘音一语拆穿。
“宋提举说是防倭寇剩下的,那为何铁器弓箭都是崭新的?还有,不知道李兴山这个名字······宋提举有没有印象?”
李兴山就是给宋泉提供兵器的黑商。
宋泉脸色骤变,连这个都被人查出来了,他便是不认也得认了。
这趟恐怕是有去无回······
“你们既然都知道了,那在下也不瞒着了,我想为恩公报仇,告慰他在天之灵。”宋泉枯树一般的手握成拳头,朝西面一揖。
白尘音摇了摇头:“提举可知道,就算没有裕王这一出,你拿着兵器也难以伤到陛下分毫,御前护卫又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让你得逞。”
“尽人事,听天命······”宋泉黯然说道:“段公救我宋家于危难之时,这恩情宋家一直都记着,段公谋反之事到底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段公为了我大燕江山社稷操劳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竟然为了跟齐王斗气,让段公身首分离,我宋某岂能就这么看着恩公灵魂不宁却无动于衷,就算杀不了皇帝,我也要让恩公知道,宋家一直都没有忘记恩公的雪中送炭之恩。”
白尘音早就猜到是因为砍了段道言的脑袋给齐王‘回礼’这件事,当时确实痛快,也起到了效果,只是后患嘛······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段道言谋反之事京中人人皆知,只是地方官员消息不灵通,有的还不相信段道言真的造反了。
但是像宋泉这样为了段道言杀皇帝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普天之下可能也就这一位。
白尘音有些好奇:“宋家世代造船,又背靠市舶司,会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呢?”
“还不是皇家不仁,把我们宋家逼到死路······”宋泉说道:“当初先帝要攻打鎏珠,那时候还是我爹做市舶司提举,京里催的急,让我们五年内做出十艘承载五百人的大船,并五十搜小船,但拨款太慢,连买料钱都不够,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单靠现在的市舶司工匠是不可能按时交付的,我父亲为了不拖朝廷后腿,以市舶司的名义加上我们宋家自己,和各部门官员一同朝民间借贷银两,招揽大量工匠,屯木材,炼铁器,两年多的时间便成功造出五艘战船,没成想那鎏珠那么不经打,朝廷仅用这五艘战船就把鎏珠收复,剩下了船不仅不要了,拨款也不继续给了,反而还要削减市舶司预算,我父亲上奏的折子都石沉大海······”
白尘音那时候还小,他对市舶司也没有多少了解,但是他后来知道那时候朝廷四处征战,虽然战果累累,但却把国库耗空了,先帝不是不管,是他有心无力,干脆装作看不见,让市舶司自己解决。
“不管官方还是私下,借贷的条子都有我父亲的签名,除了钱庄,连我父亲的同僚都找他要钱,我父亲求助朝廷无果,自己又无力还债,一时想不开······在家中自缢······那时候每天都有人砸我宋家的门,翻墙进来抢东西,我娘差点就撑不住随我父亲而去了,我小妹体弱,差点饿死······”宋泉已经眼冒泪花,他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长叹一声:“幸而段公出手,给了我们一些银子暂时压住了钱庄,又连年帮我们补亏空,我们宋家才没有家破人亡,后来我做了提举,段公又想办法让朝廷提了市舶司的预算,否则我这辈子也无法造出来这艘战舰······”
白尘音也知道,段道言能在朝中获得诸多拥趸,确实是为燕国做了不少的实在事,威望也是这么一点点立起来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死心塌地跟着他的段党。
这宋泉算是忠义之士,只是为了一个义字搭上自己全家性命······白尘音不信宋泉就铁石心肠,全然不顾亲人死活,只为了逝去的恩公就和皇权对抗到底。
“当初你宋家为了活路求段家,现在你拼上一家人的性命报答段家,虽然不成,但至少已经尽力,这恩情可算是清了?”
宋泉点点头,却忍不住又流出泪来,颤声说道:“清了···清了······”
他谋杀皇帝是为报恩行义,但自己的妻儿也要因此而惨死,甚至连自己已经出嫁的小妹一家都被抓了起来,恐怕也难逃干系,心中不由悲戚难忍,泪如雨下。
“既然宋提举跟段道言恩情已了,那日后是否能为陛下效忠了?”白尘音看着宋泉骤然愣住的脸,淡淡一笑:“现在你领的是朝廷俸禄,也就是陛下在养你们一家,为朝廷尽忠,不算是为难提举吧······”
“不······我······”宋泉嗫嚅半天,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囫囵话:“白大人,陛下···不杀我?”
“陛下求贤若渴,以仁治国,你宋家遭难时陛下年纪太小,若是当初已经能理事,定然不会让宋家遭此横祸!所以不但不杀,陛下还要赏你。只用了三年就造出这种大型战舰,宋提举实乃我大燕的大功臣!日后你只要忠于朝廷,戴罪立功,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白尘音拍了拍宋泉的肩膀,“一会儿陛下要登船,宋提举给陛下介绍一下战舰,快快把眼泪擦了,可别御前失仪,让你的下属们看了笑话。”
宋泉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慌忙擦了擦眼泪,“那···那在下的······”
“你的家人暂时不能放,但陛下既然让我跟你说这些,就不会让他们出事,提举大可放心。”
宋泉又紧跟着问道:“那······裕王殿下那边······”
“陛下有心放你一马,裕王殿下不会跟陛下对着干的,你只要不承认自己藏那些兵器是为了行刺陛下,裕王迟早会收手。”白尘音想到萧容裕看顾敬之的眼神,轻叹一声:“他真正想杀的另有其人······”
虽然得了白尘音的保证,但宋泉依然无法完全放心,在给皇帝介绍战舰的时候也时不时偷偷往陛下那边看一眼,试图从陛下的眼里看出来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