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21</em><em>维吉尔:罗马诗人</em>
<em>22</em><em>莱奥帕尔迪:意大利诗人、学者、哲学家。</em>
但奥利弗接到的邀请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奇亚拉和她妹妹一星期至少邀他两回。一名来自布鲁塞尔的漫画家夏天在这儿租了一栋别墅,他希望奥利弗参加他的周末晚宴,聚会只邀请一些住在近郊的作家和学者。还有与我家隔三栋别墅的莫雷斯奇家、来自N城的玛拉斯皮纳家,偶尔还有在小广场的酒吧或“跃动舞厅”认识的朋友。这还不包括他晚上玩扑克或桥牌的结交,以我们完全不知道的方式活跃着。
他的生活就像他的文稿一样,尽管怎么看都给人以混乱的印象,却总是做好了谨慎的区分。有时候他不吃晚餐,只跟玛法尔达说声“Esco,我出去喽。”就出门了。
我很快就知道他的Esco只是另一个版本的“回头再说”。简明扼要、没得商量的告别,不在离开前说出口,而是踏出门槛外才说。你背对着被你留在身后的那些人说。我为那些站在接受那一端,想要抗辩或恳求的人感到难过。
不确定他是否会跟我们一起吃晚餐,是一种折磨,却是可忍受的。不敢问他会不会来,才是真正的酷刑。有时候我几乎放弃了,觉得他当晚不跟我们吃晚餐,却听见他的声音或看见他坐在他的位子上时,我的心会猛然一跳,就像一朵有毒的花朵忽地绽放。看见他,以为他今晚会一起吃晚餐,最终却听到他一句专横的Esco,则让我体会到,总有一些愿望会落空,就像翩翩飞舞的蝴蝶被剪掉了翅膀。
我希望他离开我们家,好让这一切有个了断。
我也希望他死掉,这么一来,如果我控制不住想他,控制不住地担心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至少他的死足以了结这一切。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他,好让他知道,仅仅他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是多大的困扰;他的随遇而安,如鱼得水,永远表现出“我不在意这、不在意那”的态度,其他人都要先打开门走出去,他却直接跳过通往海边的栅门――这一切都多么让人受不了!更别提他的泳裤、他在“天堂”的位子,他蛮横无礼的“回头再说”,还有对杏汁的咂嘴之爱。如果我不杀他,那我要让他终生残废,这样他会坐在轮椅上和我们待在一起,永远不回美国。如果他坐轮椅,我就随时知道他的行踪,也很容易找到他。我就会有优越感;既然他瘸了,我就是他的主人。
接着我意识到,我也能自杀,狠狠地伤害自己,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我划伤我的脸,我希望他看着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这样伤害自己,直到多年多年以后回头(没错,回头再说),他终于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懊恼地撞墙。
有时候,奇亚拉是那块必须铲除的绊脚石。我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对奥利弗来说,与我同龄的她的身体可不只是“准备好了”。比我准备得还充分吗?我怀疑。她在追奥利弗,这点很清楚,而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与奥利弗共度一夜,一夜就好,甚至一个钟头也行――只想借此确认一下之后我还想不想再与他共度一夜。我没意识到的是,测试欲望的举动,只不过是在不承认自己欲求的状况下,取得那个欲求之物的诡计罢了。我不敢去想奥利弗有多么经验丰富。如果他来这儿才几个星期就如此轻易交上朋友,怎能不去猜想他在家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想一想他在执教的哥伦比亚大学城市校区有多么自由就够了。
他和奇亚拉之间的事来得那么轻易,超乎我的预料。他和奇亚拉在一起时,喜欢驾着我们的双船体划艇到远处兜风;他划船,奇亚拉则悠闲地躺在一边晒太阳,等到远离岸边船停下时,她就脱下胸罩。
我就这么看着,怕奇亚拉抢走奥利弗,也怕奥利弗抢走奇亚拉。想到他们俩在一起,我并不灰心沮丧,反而情欲高涨,虽然我不知道激起性欲的是奇亚拉躺在太阳下的胴体,还是奥利弗躺在奇亚拉旁边的裸体,或两人的裸体。我在高耸于悬崖上的花园凭栏伫立,睁大眼睛仔细瞧,总算看到他们俩并排躺在阳光下,说不定正在亲热。有时候奇亚拉把大腿搭在他腿上,过一会儿他也会做同样的动作。他们没有宽衣解带,我因此感到安慰。后来有天晚上,我看见他们在跳舞,有些东西让我感觉到那并非仅止于相互亲吻和爱抚关系的人会有的举动。
事实上,我喜欢看他们共舞。或许看他和别人这样跳舞,让我明白他已有所属,没有理由再抱希望。这是好事,帮助我复原。或许我能这么想已经是正在复原的症状。我曾经误人禁区,而且被轻易放过。
但是第二天早上,看他出现在花园里那个老地方,我的心又是猛然一颤,我知道祝福他们、渴望复原,与我对他仍然抱有的渴望无关。
看我走进房间,他的心会猛然一颤吗?
我怀疑。
那天早上,他像我不理他那样,故意对我视而不见,这是为了我吐露真情,保护他自己,表示我对他无足轻重?或者他没注意到?就算是最敏锐的人偶尔也会错过最明显的暗示,只因为他们不注意、没被吸引或不感兴趣。
他和奇亚拉跳舞时,我看见奇亚拉把大腿悄悄滑进他两腿之间。我也看到他们在沙滩上玩摔跤游戏。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不在?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重塑他们从X发展到Y的时刻?
当然我四周全是征兆。我为什么没能看见?
我满脑子想着他们在一起做些什么事。我愿意竭尽所能破坏他们独处的每个机会。我可能会对其中一人诋毁另一个,然后将这个人的反应报告给另一个。但我也想看他们亲热,我想参与,让他们亏欠我,把我当做他们不可或缺的同伙,他们的掮客;就像一个对国王皇后来说,如此至关重要,以至于反客为主的爪牙。
我开始说两人的好话,假装对他们之间的事毫不知情。奥利弗以为我忸怩作态,奇亚拉说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处理。
“你想替我们牵线?”奇亚拉的声音里爆出嘲弄。
“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奥利弗问。
我描述两年前看到过奇亚拉的裸体。我想挑逗他。他欲望的对象是谁不重要,只要他被挑动就好。我也对奇亚拉描述他,想看她欲望被挑起时,是否和我有同样的转变,好让我根据她的反应来查探我自己的,看看谁才是真材实料。
“你想让我喜欢她?”
“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想自己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仅要让他在我面前起反应,或让他需要我,而是要煽动奥利弗背着她谈论她。我要把奇亚拉变成男人之间八卦的对象。通过她让我们之间热络起来,借着承认我们受同一个女人吸引,来搭起彼此间的桥梁。
或许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喜欢女生。
“听着,你是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别这么做。”
他的指责让我明白他不打算玩我的游戏。我只好不动声色,不再动作。
我想,不,他是高贵的那类人。不像我,阴险、恶毒、下流。我的痛苦与羞愧因此加剧了好几级。这么一来。除了因和奇亚拉一样对他抱有欲望而产生的羞耻,我对他既敬又畏,并且憎恨他――因为他令我厌恶自己。
见过他们共舞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没提议要跟他去慢跑。他也没有。最后我终于提起了,因为双方的沉默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他说他已经跑过了。“你最近都起床很晚。”
真聪明,我想。
的确,最近这几天,我习惯了看到他等我,导致我越来越大胆,从不担心自己睡过头。这给了我一个教训。
第二天早上,虽然我想跟他一起游泳,但及时下楼就像是对一次无心的责备做出受教了的样子,所以我留在自己房间里。只为了证明一件事。我听见他轻轻走过阳台,几乎是蹑手蹑脚。他在回避我。
我过了很久才下楼,那时他已经出门去米拉尼太太那儿送修改稿,顺便取回最新的文稿。
我们不说话了。
即使早上同在一个地方,最多也只是没意义、凑数似的场面话。连闲聊也称不上。
对这种状况他一点也没觉得苦恼。他可能根本没多想。
有人想接近你,因此受尽折磨,你却丝毫不知情,甚至连考虑一下都不肯。两周就这么过去了,你们之间连一句话也没说,怎么会这样?他知道吗?我应该让他知道吗?
与奇亚拉的罗曼史从海边开始。接着他不再玩网球,开始在傍晚时分陪她和她的朋友骑单车,到沿海岸西边较远的山城去兜风。有一天,因为要去骑车的人太多,奥利弗问我,既然我不用,能不能让马里奥借我的脚踏车骑。
我因此倒退回六岁的状态。
我耸耸肩,意思是:请便,我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他们一离开,我立刻冲上楼,埋在枕头里委屈地哭。
有些晚上我们在“跃动舞厅”相遇。奥利弗什么时候出现从来就没有任何征兆,常常突然蹦出来,又同样突然消失,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跟其他人一起。奇亚拉来我们家的时候(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总坐在花园里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看,基本上都是在等他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之间却无话可说,最后她终于问我:
“奥利弗呢?”我只能回答:他去找译者了。或者:他跟我爸爸在书房。或者:他在海边吧。“嗯,那我要走了。告诉他我来过。”
结束了,我想。
玛法尔达脸上带着点同情的责难摇着头说:“她年纪还小,而他是个大学教授。她就不能找个年龄相当的人吗?”
“没人问你的意见!”无意间听到的奇亚拉会厉声喊道,她可不愿意被一个厨娘批评。
“不准那样对我说话,否则我把你的脸撕成两半。”我们的那不勒斯厨娘手掌举在半空中说。“还不满十七岁就光着胸脯跟人亲热。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