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润生来说,基本上固定的通讯莫名其妙中断了一个多月,本来就很让人坐立难安了。他担心郁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匆匆忙忙把手上的任务交接清楚后赶回来,却被郁青的室友告知郁青出国了。
那会儿正是毕业季,大家忙着收拾东西离校,郁青的室友着急赶火车,也没和润生解释清楚。
这消息太过突然,润生当然是不信的。他给郁青家打电话,郁青家里没有人接;给周蕙的单位打电话,周蕙单位的同事说周蕙去外地进修了;去联系郁芬,郁芬那边也联系不上;想去找郁青的老师夏知秋问情况,被告知夏老师公出不在;最后想起二胖,结果二胖正在加班,说已经半年没和郁青联系过了。
润生这下有点儿懵了。那两天他一边补考和论文答辩,一边反复给郁青家里人打电话,可偏偏谁都联系不上,只有176厂催学生报到的电话追了过来。他冷静下来分析,觉得郁青怎么也不可能出国,讲好了分配到176厂,那自己就在176厂等着。
哪成想一等等了三天也没见郁青人影。按照规定,分配工作有报到时间过了时间还不来,等于是自动放弃工作。润生越等越慌,心里什么猜测都有,简直绝望起来。他太想见到郁青,盼了这么久,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
郁青这时候终于慢吞吞地出现了。
生活里常有小小的阴差阳错,郁青却没想到润生与自己的阴差阳错是一连串的。两个人前后脚返校答辩,中间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差,偏偏差出去这么多。
姐夫单位房子下来,郁芬跟着搬家,新换的电话号码还没来得及告诉润生。她这两天又出差去了,奶奶去她家帮她带孩子,大院儿这边的老房子里自然是没有人的。
前因后果这样简单,但那其中的焦灼与折磨,全是润生独自承受的。
狭小的双人宿舍里乱糟糟的,房间四面墙,两面墙上都有窗户,可还是有股很浓的烟味儿烟头在烟灰缸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尖,
郁青看着润生胡子拉碴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不争气地湿了:“是我疏忽了,家里该留封信给你的……”
润生吸了吸鼻子,搂住他,又一次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久别重逢,旁的好像什么都不太顾得上了。平时最爱干净也谨慎小心惯了的两个人,这会儿都好像忘了那码事,也忘了他们是在哪里,只是一味贪婪地索要对方那些想念,埋怨,激动与喜悦,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表达,他们也就默契地不再用语言表达了。无限的亲密足以让对方知晓一切。
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个人才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收拾东西,收拾完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开始傻笑。郁青凑到润生身上闻了闻,脸色红红的:“澡堂在哪儿啊?”
毕业季的伤感似乎一下子就被冲淡了,重逢的喜悦占据了一切。
润生先来,却光顾着把自己关在宿舍瞎想,对厂区的了解并不比郁青更多。两个人去哪儿都要问路,完全是愣头青模样。
夏日里天黑得晚,又赶上厂区交班时间,路上全是职工。两个人买了些日用,洗了澡,又跑到食堂打了最贵的肉菜,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宿舍。
回来了,就把门一关。先把屋子简单收拾得像个样子,然后再洗好手一起吃晚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呢。
吃完了,外头的天色终于暗了。夜幕四合,天上都是星星。两个人穿着干净的棉背心偎倚在一起,好像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润生靠在郁青肩上,偶尔会转过头来,闻一闻郁青的头发又或者是吻一吻。郁青的肩头被他咬了个老大的牙印子,这会儿还疼着,可并没有推开润生。他握着润生的手,摩挲着润生的那些小小的茧子,偶尔也会侧头在润生的头发上吻一下。
厂区遥遥传来些热闹的动静,倒衬得这边越发安静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有次喝了酒,一起在江边看星星来着?”润生忽然道。
“记得啊。”郁青抚摸着他的头发:“你那天骑自行车,差点儿把我从车后座甩下去……”
润生轻轻笑了:“现在你知道那是为什么了吧。”
郁青的脸又一次微微红了:“嗯。”某些余韵还留在身体中没有散去,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似乎有些危险。
他的手落在润生肩上,摸到了坚实有力的肌肉:“你壮实了好多啊,研究所的伙食很好么……”
“吃牛羊肉的时候多。”润生蹭了蹭他,在他腿上躺了下来:“那会儿压力大,又有点儿睡不着,我就找时间运动。结果天天运动下来,倒是长肌肉了。”他举起手臂,有点儿挑剔地打量自己:“太壮了,不好看,冬天一穿棉衣跟熊瞎子似的。”
“挺好的。”郁青真心道:“结实点儿多好啊,健康。我也得运动运动了,总是伏案,时间久了腰酸背痛的。”
润生的手伸了过来,神色特别真诚:“哪里痛,给你按摩?”
“现在不痛。”郁青被他摸到了痒处,忍不住笑着躲闪:“诶,别乱摸啊。”
润生也笑了。他撩起背心,拉过郁青的手:“那你摸我,有块儿。”
“我不摸。”郁青理智道:“你又想诱惑我。”他脸色红红的:“我不想白洗澡。”
润生眯起了眼睛,不老实的手又开始作怪:“真的?”
“真的。”郁青意识到了危险,小声求饶道:“别了吧,隔壁有人回来了……”
“你不是说要运动运动么?”
“都运动好几回了……”郁青抗议道:“而且也不是这种运动……”
话音未落,便被润生一个翻身直接摁倒。他捂住了郁青的嘴,眼睛里渐渐又燃起了火:“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当然要补偿我。”
郁青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开始讨价还价:“明天再来就不行么……”
“明天还有明天的帐……”润生在他耳畔,半是蛊惑半是笑意:“你可不许出声。”他舔了舔郁青的耳朵:“乖……”
第75章
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郁青和润生很快在厂里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既有G大毕业同样分配到这里的校友,也有不少从小就熟识的厂子弟。这让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了职工生活。
大学生初来乍到,不分岗位和专业,都要先下车间实习。因为有母校的金字招牌在,所以给G大的毕业生们领路的都是厂里各车间各工段最好的师傅。
郁青虽说是厂子弟,但母亲并不是一线车间的工人,所以第一次进车间,仍然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
金属板在手动加工下一点点成型,上百万个零件逐步拼接,最后成为了能自由翱翔在蓝天之上的铁鸟。
直到离开总装车间,那种震撼与感动还是深深地留在了郁青心里,甚至让他也由此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从今往后,他也能为之贡献自己的一点点力量了。
翻译在176厂虽然也隶属于设计与技术部门,但从性质来说是个辅助类的工作,所以郁青在一线车间的实习期很短暂,只花了半个月就结束了所里和技术部都催着要人,要新来的小翻译们赶紧回去接受培训,准备工作了。今年有新项目上马,他们引进了新的专利和生产线,等待翻译的图纸和资料据说在翻译室已经堆成山了。
加上今年新来的六个大学生,翻译室常驻译员有三十九个,除此之外,厂里还时不时从外地的相关单位借调专业人员来译员上课。郁青他们初来乍到,天天都在上航空理论和军械课,还要翻译一些与当前项目无关的旧资料这是带他们的老翻译布置下来的练习任务,目的是让他们尽快熟悉专业内容。
办公桌本来不小,被各种资料和工具书这么一堆,人顿时好像被埋进去了一样。旧资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纸页又黄又脆,大家翻起来时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力气稍大一点儿会弄碎它们。
郁青在学校那会儿就开始协助老师做航空航天专业翻译的工作,上手算是一群新人里最快的。可即便如此,他那点儿有限的经验仍然完全不够用。有时候吭哧吭哧在书堆前忙活一天,也就能翻译出来一页纸。拿给老译员审阅,上头被红笔圈改得鲜艳一片,这个也不对,那个也有问题,批注都是从没听说过的专业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