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婶担忧地皱着眉,问道:“奶奶日常吃的药可带了吗?若是带了就先吃一丸,咱们家没那么多不讲人情的规矩。”
却是这时节忌讳多,初一十五都不看大夫,更何况是这大喜之日吃药?
福婶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徐茂行一早便交代过的。
紫娟忙道:“有的,有的。”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小药瓶,倒出一丸拇指肚大小的褐色药丸,送到了黛玉嘴边。
那边福婶急忙倒了一盏温水,给黛玉送服下去,又问道:“吃这个药可有什么禁忌?过多久才能进膳?”
紫娟道:“至少得等一个时辰,才能用些粥饭。”
说着,她看了看小几子上的粥与点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福婶见状便笑道:“那也不妨事,到时候我再做就是了。奶奶用膳不香,想来紫鹃姑娘也没心思进食。依老奴拙见,这些粥饼就让紫鹃姑娘用了吧。好歹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伺候奶奶不是?”
黛玉也道:“紫鹃,福婶说的是。因着我用不下饭,你跟着急了一个早上,我也心疼你呢,扶我躺下,就快去吃吧。”
两个姑娘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
见黛玉比着先前开怀了不少,紫鹃心里高兴,便也不推辞。扶着黛玉躺下,又替她脱了绣鞋,扯着葱黄色的薄被盖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
福婶笑着再次告退,就带着房妈妈一起出去了。
紫鹃左右看了看,见屋子里除了床几之外,就只有两个小马扎,她就搬了一个过来,就着几子坐了吃饭,顺便也看顾着黛玉。
黛玉吃了丸药,喉咙里那股痒意慢慢压了下去,渐渐就不怎么咳嗽了。
但她也睡不着,便翻身侧躺着看紫鹃用膳。
第20章 匣子的玄机
这里的点心自然比不上荣国府,口感不够细腻,其中一样甜点也太甜了些。
但紫鹃心里快活,再加上从昨夜到如今几乎水米不打牙,就着粳米粥倒也吃得香甜。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黛玉才开口:“让你跟我出来,真是苦了你了。”
黛玉自小生在锦绣堆里,一草一纸,一粥一饭,莫不精致细腻,平生最大的苦楚,也就是和宝玉那段心事不得成。
从前帮王熙凤打理荣国府的账目时,她也知晓外面时常闹灾,京城的物价随着忽高忽低的。但知道和见过是两回事,见过和经过更是天差地别。
如今她虽然没见过灾民,但出了荣国府到了这个院子里,房屋布局、花卉摆件都明显朴素了起来,让她一下子感受到了落差。
她自己倒是不在意日子清苦,却觉得对不起作为贾府家生子的紫鹃。
紫鹃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头,本身就是极出挑的。老太太之所以把紫鹃给了她,就是因为对方的父母也在荣国府当着差,在主子跟前有几分脸面。
许多事情他们这些林家来的客人不好说、不好提,但身为家生子的紫鹃可以。
想来紫鹃从小到大,虽不说呼奴使婢,衣食上也是极精细的。
紫鹃见她又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忙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不说我是老太太给了奶奶的,合该一辈子都是奶奶的人。就算为着私心,奶奶待我像亲姐妹似的,离了奶奶这里,叫我到哪里再去寻个这么好的主子?”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坐到了黛玉身畔,低声笑道:“奶奶还不知道吧,这处原不是姑爷在京中的宅院,是他为着今日之事特意租来的,就是为了这场婚事能全了礼数。”
且不论日后两人相处如何,只如今徐茂行肯为黛玉费这个心,紫鹃就打心眼里感激他。
往日里她只道宝玉是个温柔体贴的,如今想来,宝玉体贴归体贴,也只体贴当下看得见的那个。不拘是谁,看见哪个他就体贴哪个,看不见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姐姐,那个妹妹,他是个个都好,细微的实处却又想不出他做了什么。这一点徐姑爷就比宝玉强。
不过,在黛玉面前,她可不敢提宝玉的话。
黛玉微微有些羞?澹?细声细气道:“我已经知道了,方才福婶说的。”
说起福婶,紫娟忍不住道:“见了福婶的气度,我才信徐家是刚败落没几年的官宦世家。那番行事,显见不是小家婢能有的。倒是那位房妈妈带着几分轻浮市井气,想来是后添置的?”
黛玉摇摇头,笑道:“那你可猜错了,房妈妈不是徐家的人。”
说到这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涌起一股红晕来,连今日特意画重的胭脂都遮不住。
紫娟以为她又要咳了,一双柳叶细眉紧紧皱起,刚要说“这次配的丸药越发不顶用了”,却见黛玉忽然扭身向里侧躺着,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咳嗽。
往日里但凡黛玉苍白的脸颊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就是犯病咳嗽的前兆,今日却是怎么了?
紫鹃百思不得其解,但黛玉没犯病,自然是一件好事。
“阿弥陀佛――”她合掌在胸前只念佛,“佛祖保佑,咱们姑娘日后就好了吧。”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既然离了那个地方,但愿姑娘也远离了病根吧。
是的,在紫鹃看来,宝玉就是黛玉的病根。
自家姑娘若不是一直念着宝玉,偏又全不了念想,哪里会夙夜兴寐,把身子越熬越坏?
如今姑娘既然肯嫁人了,姑爷看起来又是个会体贴人的,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天长日久的,自然就想不起宝玉的事了。
只要不想宝玉,自家姑娘的身子慢慢也就养好了。
黛玉不知道紫鹃在想什么,只隐约听见她嘀咕了一声,仿佛是在为她祈祷,不由心头一暖,低声道:“那位房妈妈,是徐家请回来的媒婆。”
“啊?”紫娟一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黛玉脸红,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