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行人到了市中心商业区,上海街北端兀立着两幢四十多层的大楼,下面有六层群楼连接。大楼框架已经建好,只是没有外墙以及一应装修。这就是济城最大的烂尾楼,盛佳广场。

盛佳广场当时仓促上马,从奠基到现在一共转手三次,国家收紧银根的原因也有,道不明的政治原因也有。叶慎晖回到济城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抽丝剥茧般分理其中的债务关系,按他的计划,盛佳广场的再建需要和广场后侧的府前巷的改造连成一体,这样,整个上海街延至府前大街将会变成个新的更大更有潜力的商业大区,而盛佳的地理位置更具优势。有省委的关注和市政府的支持,盛佳广场这块中心商业区最耀目的伤疤会成为昨日黄花,被明日的双子星城所代替。而这,是相当多人乐见的。

金力地产的何先生一直催促他回来后见面,叶慎晖与他相约今晚在济城最低调也最著名的会所名士阁小聚。何向阳五十多岁,部队退伍的精壮汉子,性格极其豪爽。当时叶慎晖帮助化工厂地块的名雅山房重新规划包装上市,实在另济城地产界震惊。何向阳慧眼识英雄,延招叶慎晖旗下的安诚代理帮助金力的金盛豪庭推盘。这场仗相当漂亮,金盛豪庭价格直上至两万,开创了济城的记录,并且在二手市场一路保持不堕。作为金盛的代理商,安诚在他们手上分去了近一半的利润,何向阳没有丝毫不豫。他欣赏叶慎晖的好手段好魄力,叶慎晖欣赏他的大度与兼容,一来二去,两人惺惺相惜,成了事业上的伙伴与朋友。

这一次,金力大概听闻了风声有合作的意向。以安诚现在的实力独自吃下双子星城不是不可以,但是叶慎晖一直的态度就是有钱一起赚,互相协作共同发展。不过其中各自的比例尚要坐下来好好商酌,叶慎晖不希望自己前期的工作变作嫁衣裳一半穿在别家身上。

“叶先生,前面没多远就是南昀湖,要不要下去看看?”前座的王文涛打断他的沉思。王文涛是安诚联合的前身安诚代理的老臣子了,现在是安诚联合的老总,稳重精明,一贯得他的信任。

叶慎晖点头。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四少”,对他来说是种侮辱及提醒。也不喜欢“叶董”或“叶总”之类带职位的称呼。王文涛进了公司五六年,随着职位上升才一步步了解到安诚的成功不是依仗朝中势力,而是纯粹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的不合年纪的成熟眼光和敏锐视角才是公司前进的根本,也让王文涛这个近四十岁的男人甘效犬马,随之左右。

“这片地块很有可能就是将来济城向东扩展的中心。”叶慎晖踢下湖岸边的土块。“经济发展迅猛,城市人口饱和,城市范围扩张是大势所趋。我们要做好准备。新一轮的招聘进行的差不多了吧?”

“已经有二十五人正式加入在下面的各中介代理分店上班了。”

叶慎晖点头,“这些人将来都是安诚的骨干,你好好雕凿。南昀湖储地的事情和双子星同时进行,人手不够的话和老纪打商量,从海阳信诚那边抽调几个过来。”

上了车,他看看表,快四点半。估计小丫头快下课了,他拨过电话去。

响了两声,那边接了“喂?”很软糯的声音。

叶慎晖立时放松情绪,紧绷的神经都似乎松弛下来。“好点没有?”他刻意压低声音,前座的王文涛和于司机听到他少有的温柔,知道电话那边是叶家的小公主。

小丫头似乎为早上的事情很是尴尬和别扭,胡乱恩了一声。叶慎晖想象她脸红地扭着身子的样子,于是故意逗她“肚子还痛不痛?”

“还好。”

“刘阿姨早上煮红糖水了?”他不屈不挠地继续问。

“恩。”

“你乖乖喝了?”他继续逗她。

“喝了。”她有点发急。“你很有空吗?”

叶慎晖莞尔,知道不能再逗了。“现在有空,晚点就没空了。和刘阿姨说,晚上不用留饭,我在外面吃。”

“不用说她也猜得到。”她稍稍埋怨。想想又不放心。“小叔叔你少喝酒,对脾脏不好。”他那次车祸脾脏破裂,现在只有推脱不掉的时候才小饮一两杯。好在以今日的地位酒局饭桌上能令他敬酒的人不多,叔伯辈也多有体谅。

“恩。放学乖乖回家,不要到处乱逛。”

友谊

叶轻眉确实很喜欢到处乱逛。

在海阳的时候有爷爷奶奶照顾,叔叔又忙,她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也没那个渴望。来到济城不一样,她的闲散时间很多,荷包里零用钱丰厚,关键的是,这里是她父母曾经生活成长的地方。

城西大佛寺边有片红墙碧瓦的房子,据说是旧时番王的府邸,现在成了居民的小公园,其中有个小院改成茶艺馆,也有人在那里下棋。虽然围棋是叶家自上到下的消遣,但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她没有受到半点的熏陶。她只是喜欢那里安静的气氛,坐在那里闻着茶香,看本闲书,偶尔能听到大佛寺的梵唱,其中享受之处无法言语。

幼年时她居住的这一带已经拆迁起了新楼,即便还是以前的模样按照几岁的记忆她也没办法找到那方鸽子房。

安静得乏味了,她会去逛上海街,从北至南,连边上的一些小巷子也不放过。游荡中她的目光有时候会透过络绎的人群穿越回过往,那时候上海街没这么宽,但是一样繁华热闹。街边林立的一排商铺全部是私宅打通开的门面,里面挂满广州温州的廉价时装。爸爸妈妈或许曾拖手从这条街上漫步而过,妈妈有没有为店里挂着的某条长裙心动?爸爸有没有四处张望一下然后在妈妈嘴角偷个香吻?

她隐隐觉得,妈妈是再不会来接她的了。爷爷奶奶这几年再没提起过她母亲,说起以前的事情也有些小心翼翼。她心底最幽深的一个角落总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你肯定是个坏孩子,你看,连你妈妈都不要你。可是想到爷爷奶奶的关怀宠爱,她又深深为自己的自私和贪婪而自责。

经常和她结伴同游的女生叫何心眉。是她同班同学。

初进省实验,不熟悉的环境,陌生的同学和老师让她感觉万分拘束,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那天何心眉突然走到她面前,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说:“你叫叶轻眉是不是?我叫何心眉。有没有发现我们名字很象?”说着,她自己先笑起来。

轻眉从未有过这么热情活泼的朋友,确切说是没有任何朋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干干地看着她。

何心眉耸耸尖尖的鼻头,又说道:“我刚才听王老师和你说话,听你好象有海阳口音哦。你是海阳人?我妈妈也是。”

没等轻眉回答,她讶异地叹了声:“你怎么这么老土?还在用钢笔?我们都用签字笔了。”

轻眉顿时涨红了脸,桌子上的钢笔是小叔叔送的,银红色,笔盖上顶着颗白色的六角星,她一直很喜欢,质量也很好,没有罢过工。

“来,你看看我的。”她把自己的笔袋翻出来,里面五颜六色。“你自己挑,我有好多。”

轻眉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很是不好意思,实在扛不住何心眉的如火热情怕她继续纠缠下去,才顺手拿了一支米老鼠印花的。第二天想想不好意思,专门去文具店买了个HELLOKITTY的笔袋回送给她。何心眉是神经很大条的那种,察觉不到她刻意保持的距离,只当作是这个同学不爱占小便宜。渐渐地,轻眉也习惯了身边唧唧喳喳的小喜鹊,心防松懈不少。

何心眉爷爷是东大的老教授,父亲是东大的副教,母亲也是东大毕业在东大担任行政工作。可惜她从发丝到脚趾头闻不出一丝书香之气,倒是浑身散发着珍珠奶茶的浓香。她很有从事娱乐新闻工作的潜质,上至老师班主任的旧闻,下到同班同级同学的糗事,无所不尽其详。

“为什么一到下午三点,我就饥火上升?”何心眉半个身子趴在课桌上,双臂大张,“我怀疑我的胃是个无底洞,填多少都不够。”

“根本不用怀疑,本来就是。”宁小雅推推她,“注意你的口水。”

何心眉擦擦嘴巴,吆喝一声:“谁要买珍珠奶茶?要的快出声,只有8分半钟了,跑腿费五毛。”

轻眉抬起头,“你又断粮了?”

何心眉精神一抖擞:“你打算接济我?就10块,星期一马上还你。”

轻眉点点头,打开钱包,没有散票,于是拿了张五十的出来。何心眉趴在桌上盯着她手上的钱包,只顾咋舌。“叶轻眉,你究竟有多少零用?我怎么没见过你断粮的时候?”

轻眉自己也不知道,钱包薄了的话过两天就会变厚。小叔叔什么时候添进去的她很少理会,本来花钱的机会就少。

“你们陪我一起去吧。”何心眉哀嚎,“那边踢球的热闹着,我怕某人目光如箭,一下子刺到我纯洁的心坎上。”

“你就别作白日梦拉。人家看你当空气,最多闻到点奶茶味。”宁小雅笑讽她。

她们说的是三年二班的于鸿辰,实验的话题中心人物,很多女生心中仰慕的对象。何心眉经常找机会出现在三年级活动的范围,然后又惶惶跑回来,“不行了不行了,他刚才好象看见我了。”引得众人爆笑。

她们两个放学回家也是搭伴一起,何心眉的奶茶早喝完了,正努力用吸管拨弄着杯底的珍珠,久久才恋恋不舍地吞掉一颗。

“叶轻眉怎么不请我去你家玩?认识这么久还没去过你家,我请你去我家你又不去。不如今天先去我家拉,我妈妈菜做得不错。晚上不回去的话我们开睡衣PATTY。”

“什么是睡衣PAT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