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夜色下,庭院外此时正停放着一整排的黑色轿车,像是沉默的狮兽,窝守盘踞在它的领地。
这氛围很诡异怪戾,梁烟收回打算开车门的手,细细辨认最末端车尾靠立那人的面孔。
只是还未等她用目光描绘出对方完整的身形,对面的车灯忽然一闪,侧头眯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抬脚走了过来。
叩叩两声,车窗被对方敲响。梁烟借着对面直烈晃眼的白色车灯,看清了车外男人的面貌。
寸头,眉角上有一道向耳后延伸的刀疤。
狰狞可怖。
咔嗒一声突兀的响贯彻正个车身,梁烟动作迅速地将所有车门落了锁。
同样听见这一声响的男人略一扬眉,他收回敲叩窗户的那只手,两指在空中做了个向下的动作,示意她打开车窗。
梁烟要是这会儿开窗她就是傻子,右手利索地将车挂到R档,脚下一深,身下车子便像离弦的剑一样猛然提速,直晃得她身形不稳地向前栽。
但此时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旁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绝非善茬,出现在这里大抵是同罗易诚有关。
毒品交易……?还是其他什么?
梁烟没空细想,只知道但凡多在这儿停留一秒都极有可能成为主动送上门的肥肉,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转动手下方向盘,调转车头方向。
后视镜里男人的身影在逐渐缩小,车身成功驶离一号院转弯时梁烟才骤然呼出长长一口气。
但紧接着,眼看车头即将临近君山府邸大门,她脑中紧绷的弦又再次收紧。
来路被尽数堵挡,面前几辆车身的前灯在暗色中发出幽白的光,伴随着刺耳的急刹车音,砰的一声,后方传来关合车门的响。
身穿黑夹克的男人步子很大,放下握在手中的手机时,梁烟看见了他腰间别放的一把枪。
喉咙轻咽一口,她识时务地降下车窗。
“梁小姐,白老板在前面那辆车里,他想和你聊聊。”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撞击,梁烟强压住陡然升起的恐惧,抬手向后捋一把被夜风吹凌的耳发,稳着声线回,“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白老板。”
大概是这句听起来毫不发怵的回答给她镇了些勇气,梁烟抬眼回视,眸光略过男人眉尾那道伤疤,对上他薄窄眼皮下的黑亮瞳仁。
“白中山。”他落下三个字补充,而后静默站在车前等待梁烟的回应。
白中山,澳古赌城的创始人,早期靠洗钱发家,因是千禧年后白手套第一人的身份,常被旁人以白老板代称。他原姓巫,同污字同音,大抵是身份洗白后介意并不光鲜的过去,后将巫姓彻底改姓为白。
梁烟知道他并不奇怪,只因影视投资也是他频繁涉足的领域。
望着不远处静静驻立的那辆黑色越野车,梁烟拢一把即将滑落肩身的外衣,打开车门下了车。
越野车的车窗半开,此时正有徐徐烟雾从里飘散,梁烟走到后座另一侧的车门处还未彻底定下决断,跟随她一起走来的男人已经率先拉开了车门。
她抬眼看向后排座椅上银发矍铄的老人,启唇出声,“白老板。”
白中山侧首看过来,锐利的一双眼像极了鹰隼,丝毫没有年迈老人的缓慢,他张口,音调是带着极易察觉的港腔。
“梁小姐,我白某最近丢了件贵重东西,想麻烦你帮忙多留意。”
十多分钟的对话,梁烟的大脑始终在快速地运转。白中山丢的,是一幅翟知义60年代最大尺幅巨作,通过委托罗易诚代拍得到,价值多少对方并未明说。
搭放在腿面的手心微微一蜷,梁烟胸口沉沉起伏,“白老板,我和罗易诚已经签订了离婚协议,今天我出现在这儿,也是来找他商定哪天去办离婚手续。”
白中山闻言面上并无惊讶,只一摆手,示意司机升起他那一侧车窗。
“梁小姐,现在这年代,夫妻之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离婚的不在少数,但有些东西,该不该拿,拿了之后烫不烫手,这才是最该好好考虑的问题。”话音落,他带着碧玉戒指的食指点点椅面,副驾驶处便递来一根点燃的雪茄。
“梁小姐,你和罗易诚离婚协议的原件我倒是恰巧看过,似乎那间唯一的画廊分到了你的名下。”
话意点到为止,看着梁烟渐蹙渐紧的眉头,白中山转了语气,“所以,还请梁小姐仔细回忆,现在想不起来不要紧,只要能想起来我白某人的画到底在哪儿,也不枉费我手下的人在君山府邸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随后,他将未抽几口的雪茄搁置一旁,朝窗外仍旧伫立的男人吩咐,“钟泽,把梁小姐送回家。”
*
白中山让他手下的人送她回家这事儿,梁烟当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无非是带有一层警告意义的让她知道,在画找到之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甚至可以说,今天的会面并非是她没有出现就可以避免的。
看着叫钟泽的男人轻车熟路地将车开至楼下,梁烟并没有急着下车,抬手按降下车窗打一支烟,将烟嘴递至唇边。
“你们盯我其实挺没必要的,罗易诚用我父亲留下的画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清楚,白老板要找的那幅画在哪儿我更不知道。”
将烟蒂在车内捻灭,看着那缕幽幽飘起的白雾,梁烟嗤笑了声补道,“盯我这个人真挺费时间的,起码比直接潜进我粉丝群看我的行程要麻烦的多。”
钟泽侧头看了她眼,并未对此作出回应。
随后梁烟看着他将车熄火抽拔掉钥匙,眸光微动。
只是待她伸手准备去接时却听到一句她意料之外的陈述,“梁小姐,我送你上去。”
*
浴室里的灯光刺眼耀目,梁烟捞过遥控调暗光线,将疲惫了一天的身体滑入水中。
合上眼,脑中闪过白中山在车里说的那番话。
他强调离婚后画廊在她名下这件事,又暗含警告的提到夫妻之间为了利益分配不均而离婚的不在少数。
联想到他发家后用其他投资或公益明目掩盖洗钱的传言,梁烟睁开眼,顾不上擦干手上的水渍拿起手机,播出一通电话。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白中山已经认定遗失的画作就在她手上,甚至认为她和罗易诚的离婚也是为了遮蔽画廊实际经营内容的手段,待画廊彻底与罗易诚脱离关系恢复到她名下,这段经历即将永久洗白,遗失的画作便会永远归属在她这个从未参与交易的透明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