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苏吟整张俏脸霎时一白,猛地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宁知澈见她震惊难过如斯,自己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薄唇失了一半血色,抿紧唇瓣与她对视。
记忆中的温润太子将她视作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现实中的他却已恨透了自己,苏吟纵是一颗心再麻木也在瞬息之内生出几丝刺痛,缓了很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阿兄你……当真如此厌我吗?”
宁知澈眸光重重一颤,凝望她眼尾湿痕,指尖无意识动了动,却终是什么都没做。
苏吟很快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垂眸又挑了两张:“吴大学士家的大姑娘曾做过永安公主的伴读,温柔淑雅,是个极好的姑娘;还有直隶总督的次女,虽不及旁的女子温柔小意,但胜在胆大心细、遇事果决、擅于治下。陛下瞧这两位姑娘如何?”
宁知澈静了几息,敛眸哑声道:“不如何。”
苏吟听罢便将画像重新叠好递还给他:“这三位姑娘已是画中所有女子里最出挑的几个了。陛下若不满意,可让礼部再好好选一些。大昭女子这般多,总能找到一位合陛下心意的。”全天.出文]机器人1103796821
门窗大开,日光倾洒,在两人中间留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分界线。
苏吟遍身被柔暖阳光照耀,见皇帝不说话,便直接道:“陛下政务繁忙,臣女先告退了。”
听她又说要走,宁知澈半晌都没说话。
他已被余毒接连折磨三日,此刻唯一的缓痛良药就站在身前,浑身血肉都似在嘶吼哀求着让他抱紧这个人,别放她离开。
他不愿被这些声音掌控,更不愿再被这个人轻易牵动情思。
这个人伤他多回,他报仇解恨便是,待恨意宣泄完,从此便恩怨两消,谁也不欠谁。
如此这般,才是对的。
应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张了张唇,嗓音低哑,带着浓浓倦意:“你走罢。”
苏吟闻言立时行礼告退,转身离开。
宁知澈怔怔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疼到心神恍惚、眼前发黑之时,似看见那人转身提裙奔回来扑入他怀中,听见她哽咽低语:“三日未见,你就半点都不想我?非要这样待我吗?”
他闻言眼睛涩痛,抬臂将苏吟拥紧,埋在她颈侧哑声道:“那你为何就不能待我好些?”
为何总是骗他?
为何答应他的事总是出尔反尔?
为何明明已回到了他身边,却仍想着别人?
为何待所有人都很好,独独对他没有半分顾念?
可却无人回应他的话。
他颤了颤眼睫,低眸看去,只见怀中空空如也,哪有那人的身影?
他终于记起,苏吟方才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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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吟回到兰华宫后,一切照旧。
她仍如前三日那样出不了正殿,但吃穿用度却与在紫宸殿时差不了多少。
前院很大,菜园和花圃都在角落,而梅园和兰园又坐落在正殿后面,站在殿门后只能望见满院的青砖、两扇紧阖的宫门和庭中的那一株玉兰古树。
听闻这株玉兰是开国帝后两人亲自种下的,迄今已有两百年,因是秋日,此刻满树叶色如铜,要等到来年春才会开花。
苏吟在闺中时闷惯了,一个月不出门也是常有的事,但后来嫁了谢骥,每隔一阵便会被他半是强拉硬拽半是撒娇卖痴地带出府,三年里跟他一起背着弓箭入山打猎、下水捉鱼摸虾,再沉静的性子也被他带得活泼爱闹了些,虽面上不显,却再也不喜从前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了。
她低低一叹,让人将书案搬至殿门后,铺纸磨墨,执笔作画。
她释然般想着,若每天画一张,今日是九月十五,算算日子,她只需画百余张应就能看见花开满枝了。
好在庭中有一株玉兰,不然这日子当真一点盼头都无。
画到第二日的时候,女官凑到她耳边悄悄告诉她:“姑娘,谢小侯爷听到王公公宣读的旨意后当场呕出一口血,拒不肯受,王公公急得要命,最后是谢三公子拿走了圣旨,与陛下在宣政殿密谈一个时辰,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陛下最终将顾大姑娘赐给了谢三公子为妻。但谢小侯爷抗旨不遵是大罪,已被削去官职,谢三公子擅接圣旨不敬天子,亦被重责一百大板,左迁明州知州。”
苏吟笔尖一顿:“谢三公子?宣平侯府的人?”
“是。”女官声音更低了些,“擅接圣旨是杀头大罪,除了谢家主支嫡脉,天底下还有谁敢这样做?”
先前宣平侯府一直置身事外,如今终于愿意保谢骥了?
苏吟霎时心神大定。
谢氏主支既已下场,便不需她这个外人插手了。
她眉头一舒,侧头问了句:“谢侯爷现下如何?”
“性命无虞,但余毒怕是清不了。”女官叹声道,“与陛下一样。”
苏吟顿时又沉默下来,半晌才低低说了句:“能保住性命便好。”
她思虑须臾,又问道:“你方才说陛下将顾大姑娘许给了谢三公子,这么说来,陛下先前的旨意是为定北侯和顾大姑娘赐婚,而不是薛二姑娘?”
“是,陛下还封顾大姑娘为清平县主。”
苏吟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三公子人品才学俱佳,虽被贬官,但谢氏根基尚在,不愁没有回京之日,且先前倾慕于他的那个女子也早已被他婉拒心意,两年前就已嫁人,宣平侯府又有“男子娶妻后五年无嗣方可纳妾”的祖训。顾大姑娘若不期求情爱,只盼能逃离娘家这个魔窟,这个结局于她而言,应不算差。
想到此处,苏吟垂下眼眸,继续落笔。
她到了今日已费尽所有心力,如今被困在这里,往后再也做不了任何事,再如何忧心思量也无用,从此只当从没认识过宁知澈与谢骥,每日安静作画,静待花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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