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他们在观望,在观望西线战局!如果我们在西线夺回战场主动权,他们就会继续观望下去,甚至有可能在东线单方面停火。」?
西部集群司令把刚拿出的一根烟夹在手上,忘了点火。?
「东线几个集团军的叛变确实是在我们背后捅了一刀,但一些指挥官在心理上把这当作借口,使我们的作战方针趋向消极,这种心态必须转变!当然,应当承认,要从根本上扭转战局,莫斯科战区的力量不够,我们的最终希望寄托在增援的高加索集群和乌拉尔集群上。」?
「较近的高加索集群要完成集结并进入出击位置,最少也需要一个星期,考虑到制空权的因素,时间可能还要长。」?
1 月 5 日,莫斯科
卡琳娜和那位中尉的吉普车开进城时已是下午三点多,空袭警报刚刚响过,街上空荡荡的。?
中尉长叹一口气说:「少校,我真想念我那辆 T90 啊!四年前从装甲学院毕业的时候,也正是我失恋的时候,可刚到部队的我一看到那辆坦克,心情一下子就由阴转晴了。我摸着它的装甲,光溜溜温乎乎的,像摸着女孩子的手。嗨,那个女孩儿算什么,这才是男人真正的伴侣!可今天早上,它中了一颗西北风,唉,可能现在火还没灭呢……」?
这时,城市西北方向传来密集的爆炸声,这是现代空袭中很少见的野蛮的面积轰炸法。?
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战斗中,「唉,不到 30 秒钟,整整一个坦克营就完了。」?
「敌人的伤亡也很大,」卡琳娜说,「我注意观察了战果,双方被击毁的装甲目标的数量相差并不大。」?
「双方坦克的对毁率大约 1∶1.2 吧。直升机差一些,但也不会超过 1∶1.4。」?
「要是这样的话,战场的主动权应该在我们一边,因为我们在数量上占很大优势,但仗怎么会打成这样呢?」?
中尉扭头看了卡琳娜一眼:「你是搞电子战的,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的那套玩意儿,什么第五代 C3I,什么三维战场显示,还有动态态势模拟,攻击方案优化之类的,在演习中很像回事,可一到实战中,我面前的液晶屏上显示最多的就两句:『通信错误』和『无法登录』。就说今天早上吧,我对正面和两翼的情况全不清楚,只接到一个命令:接敌。唉……假如再投入一半的增援兵力,敌人就不会在我们的位置突破。整个战线的情况,大概都这德行。」?
卡琳娜知道,在刚刚过去的战斗中,双方在整个战线上投入的坦克总数可能超过 10000 辆,还有数目相当于坦克一半的武装直升机。?
这时他们的车驶入了阿尔巴特街,昔日的步行街现在空空荡荡,古玩店和艺术品商店的门前堆着构筑工事的沙袋。?
「我的那辆钢铁情人不亏本儿,」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战斗中不可自拔,「我肯定打中了一辆挑战者,但我最想打中的是一辆艾布拉姆斯,知道吗?一辆艾布拉姆斯……」?
这时,卡琳娜指着一家古玩店的门口,说:「那儿,我爷爷就死在那儿。」?
「可这儿好像没有遭到空袭。」?
「我说的是 20 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四岁。那个冬天真冷啊,暖气停了,房间里结了冰,我只好抱着电视机取暖,听着总统在我怀中向俄罗斯人许诺一个温暖的冬天。我哭着喊冷,喊饿,爷爷默默地看着我,终于下了决心,拿出他珍藏的勋章,带着我走了出去,来到这里。那时这儿是自由市场,人们什么都卖。一个美国人看上了爷爷的勋章,但只肯出 40 美元。他说红旗勋章和红星勋章都不值钱的,但如果有赫梅利尼茨基勋章,他肯出 100 美元,光荣勋章,150 美元,纳希莫夫勋章,200 美元,乌沙科夫勋章,250 美元,最值钱的胜利勋章当然不可能有,那只授给元帅,但苏沃洛夫勋章也值钱,他可以出 450 美元……爷爷默默地走开了。我们沿着寒冬的阿尔巴特街走啊走,后来爷爷走不动了,天也快黑了,他无力地坐到那家古玩店的台阶上,让我先回家。第二天人们发现他冻死在那里,一只手伸进怀中,握着他用鲜血换来的勋章,睁大双眼看着这个他在 70 多年前从古德里安的坦克群下拯救的城市……」?
1 月 5 日,俄罗斯军队总参谋部
一个星期以来,列夫森科元帅第一次走出了地下作战室,他踏着厚厚的白雪散步,同时寻找太阳,这时太阳已在挂满雪的松林后面落下了一半。在他的想象中,有一个小黑点正在夕阳那橘红色的表面缓缓移动,那是「万年风雪」号,他的儿子在上面,那是这个星球上离父亲最远的儿子了。??
这件事在国内引起了许多流言蜚语,在国际上,敌人更是充分利用它。《纽约时报》用大得吓人的黑体字登出了一个标题:「战争史上逃得最远的逃兵!」下面是米沙的照片,照片的说明是:「在三亿俄罗斯人用鲜血淹没入侵者时,他们最高军事统帅的儿子却乘着这个国家唯一的一艘巨型飞船,逃到了距战场一亿公里的地方,他是目前这个国家最安全的人了。」??
但列夫森科元帅的心中很坦然。从中学到博士后,米沙周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父亲是谁。航天控制中心做出这个决定,仅仅是因为米沙的研究专业是恒星的数学模型,「万年风雪」号这次接近太阳,对他的研究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组合体不能完全遥控飞行,上面至少应该有一个人。总指挥也是后来从西方的新闻中才得知米沙的身份的。??
另一方面,不管列夫森科元帅是否承认,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希望儿子远离战争。这并不仅仅是出于血肉之情,列夫森科元帅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属于战争。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属于战争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这想法有问题,谁是属于战争的呢???
况且,米沙就属于恒星吗?他喜欢恒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对它们的研究上面,他自己却是恒星的反面,他更像冥王星,像那颗寂静、寒冷的行星,孤独地运行在尘世之光照不到的遥远空间。米沙的性格,加上他那白皙清秀的外表,很容易使人觉得他像个女孩子。但列夫森科元帅心里清楚,儿子从本质上一点儿不像女孩子,女孩儿都怕孤独,但米沙喜欢孤独,孤独是他的营养,他的空气。??
米沙是在民主德国出生的,儿子的生日对列夫森科元帅来说是一生中最暗淡的一天。那天傍晚,还是少校的他,在西柏林蒂加尔登苏军烈士墓前,同部下一起为烈士们站 40 多年来的最后一班岗。他的前面,是一群满脸笑容的西方军官和几个牵着狼狗来换防的吊儿郎当的德国警察,还有那些高呼「红军滚出去」的光头新纳粹们;他的身后,是大尉连长和士兵们含泪的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好也让泪水模糊了这一切。天黑后回到已搬空的营地,在这回国前的最后一夜,他得知米沙出生了,但妻子因难产而死……回国后日子也很难,同从欧洲撤回的 40 万军人和 12 万文职人员一样,他没有住房,同米沙住在一间冬冷夏热的临时铁皮屋里。他昔日的同志为了生活什么都干,但他一直像军人一样正直地生活着。米沙也在艰辛中默默地长大,同别的孩子不同,他似乎天生就会忍受,因为他有自己的世界。??
早在上小学的时候,米沙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静悄悄地独自度过整个晚上。开始,列夫森科元帅以为儿子在看书,但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儿子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看着星星。??
「爸爸,我喜欢星星,我要看一辈子星星。」他这样对父亲说。??
11 岁生日那天,米沙向父亲提出了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远镜。这之前,他一直用列夫森科元帅的军用望远镜观察星星。后来,那架天文望远镜就成了米沙唯一的伴侣,他在阳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东方发白。有不多的几次,他们父子俩一起在阳台上看星星,列夫森科元帅总是把望远镜对准夜空中看起来最亮的一颗星,但儿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颗没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只喜欢恒星。」??
但其他男孩子喜欢的东西米沙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隔壁空降兵参谋长家的那个小胖子,偷拿父亲的手枪玩,结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参谋部将军们的那些男孩子们,如果能让爸爸领着到部队的靶场上打一次枪,就是得到最高的奖赏了。但男孩子对武器的这种天生的依恋,在米沙身上丝毫没有出现,从这点上来说他确实不像男孩子。列夫森科元帅对此很不安,他几乎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对武器无动于衷,以至于后来他做出了一件至今想起来仍让他很不好意思的事: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那支马卡诺夫手枪悄悄放到了儿子的书桌上。放学回来后不久,米沙就拿着枪从他的小房间中出来。他拿枪像女人那样,小心地握着枪管。他把枪轻轻地放到父亲面前,淡淡地说:「爸,以后别把这东西乱放。」??
在对待米沙的前途问题上,列夫森科元帅是一个开明的人,他不像自己周围的那些将军,一心让儿子甚至女儿延续自己的军旅生涯。但米沙离父亲的事业确实太远太远了。??
列夫森科元帅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作为一名全军统帅,他不止一次在上万名官兵面前斥责一位将军。对于米沙,他却从来没有发过火。这固然因为米沙一直默默地沿着自己的轨道成长,很少让父亲操心,更重要的是,米沙身上似乎生来就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超脱气质,这气质有时甚至让列夫森科元帅感到有些敬畏。就如同他在花盆中随意埋下一颗种子,却长出来绝世珍稀的植物,他敬畏地看着这植物一天天成长,小心地呵护着它,等着它开出花朵。他的期望没有落空,儿子现在已成为世界上最出色的天体物理学家。??
这时太阳已在松林后面完全落下去,地上的雪由白色变成了浅蓝色。列夫森科元帅收回思绪,回到地下作战室。参与作战会议的人都到齐了,他们包括西部集群和高加索集群的主要指挥官。??
另外还有更多的电子战指挥官,他们从少将到上尉都有,大部分是刚从前线回来的。作战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争论的双方是西部集群的陆战部队和电子战部队的军官们。??
「我们正确判明了敌人主攻方向的转变,」塔曼摩步师的费列托夫师长说,「我们的装甲力量和陆航低空攻击力量的机动性也并不差,但通信系统被干扰得一塌糊涂,C3I 指挥系统几乎瘫痪!集团军中的电子战单位,级别从营升到了团,从团又升到了师,这两年在这上面的资金投入比常规装备的投入都多,就这么个结果?!」??
负责指挥战区电子战的一位中将看了身边的卡琳娜一眼,同其他刚从前线归来的军官一样,她的迷彩服上满是污渍和焦痕,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中将说:「卡琳娜少校在电子战研究方面很有造诣,同时也是总参派往前线的电子战观察员,她的看法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像卡琳娜这样的年轻博士军官大多心直口快,无所顾忌,往往被人当枪使,这次也不例外。??
卡琳娜站起来说:「大校,话不能这么说!比起北约,我们这些年对 C3I 的投入微不足道。」??
「那电子反制呢?」师长问,「敌人能干扰我们,你们就不能干扰他们?!我们的 C3I 瘫痪了,北约的却转得很好,像上了润滑油似的,今天早上我对面的陆战一师能那么快速地转变攻击方向就是一个证明!」??
卡琳娜苦笑了一下:「提起对敌干扰,费列托夫大校,不要忘了,就是在你们师的阵地上,你的人用枪顶着操作员的脑袋,使集团军电子对抗部队的干扰机停下来!」??
「怎么回事?」列夫森科元帅问,这时人们才发现他进来,都起身敬礼。??
「是这样,」师长对列夫森科元帅解释说,「对我们的通信指挥系统来说,他们的干扰比北约的更厉害!在北约的干扰中,我们还能维持一定的无线通信,可他们的干扰机一开,就把我们全盖住了!」??
卡琳娜说:「可同时敌人也全被盖住了!这是我军目前实施电子反制唯一可选择的战略。北约目前在战场通信中,已广泛采用诸如跳频、直接序列扩频、零可控自适应天线、猝发、单频转发和频率捷变这类技术 ?????[1] ???,我们用频率瞄准方式进行干扰根本不起作用,只能采用全频带阻塞式干扰。」??
第五集团军的一位上校质问:「少校,北约采用的可全是频率瞄准式干扰,频带还相当窄,而我们的 C3I 系统也普遍采用了你提到的那些通信技术,为什么他们对我们的干扰那样有效呢?」??
「这原因很简单,我们的 C3I 系统是建立在什么样的软硬件平台上?UNIX,?Linux,甚至 Windows 2010,?CPU 是 Intel 和 AMD!这是用人家养的狗给自己看门!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可以很快掌握诸如跳频规律之类的电子战情报,同时用更多更有效的纯软件攻击加强其干扰效果。总参谋部曾经大力推广过国产操作系统,但到了下面阻力重重,你们集团军就是一个最顽固的堡垒……」??
「好了,你们所说的问题和矛盾正是今天会议要解决的,开会!」列夫森科元帅打断了这场争论。??
当大家在电子沙盘前坐好后,列夫森科元帅叫过一位少校参谋,这个身材细高的年轻人双眼眯缝着,好像不适应作战室中的光线。「介绍一下,这位是邦达连科少校,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深度近视。他的眼镜与众不同,别人的眼镜镜片在镜框里边,他的镜片在镜框外面,哈,就像茶杯底那么厚啊!我们现在看不到它了,它于早上少校在吉普车遇到空袭时给砸了,好像隐形眼镜也弄丢了?」??
「报告首长,那是五天前在明斯克发生的,我的眼睛是在半年内变成这样的,这变化早些的话我进不了伏龙芝。」少校立正说。??
虽然谁也不知道列夫森科元帅为什么介绍这位少校,人群中还是响起了几声低低的笑声。??
「战争爆发以来的事实说明,虽然有白俄罗斯战场的失利,但在空中和陆上常规武器方面,我们并不比敌人差多少,然而在电子战方面,我们的差距之大出乎意料。造成这样的局面有很深远的历史原因,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我们要明确的是以下一点:目前,电子战是我军夺回战争主动权的关键!我们首先必须承认敌人在电子战方面的优势,甚至压倒性优势,然后我们必须以我军现有的电子战软硬件条件为基础,制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略战术,这套战略战术的目的,是要在短时间内,使我军和北约在电子战方面形成某种力量上的平衡。也许大家认为这不可能:我军 20 世纪末以来的战争理论,主要是基于局部有限战争的,对目前在军事上如此强大的敌人的全面进攻,确实研究得不够。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我们必须采用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下面我要介绍的统帅部新的电子战战略,就可以看作是这种思维的结果。」??
灯灭了,电脑屏幕和电子沙盘都关闭了,重重的防辐射门也紧紧关闭,作战室湮没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