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尽量在不外出的时候不戴眼镜,在顾剑寒面前,尤其是气氛适合接吻的时候,会提前将眼镜摘下收好。
但事到如今他才知道,他之所以会天生视力受损,是因为他在奔赴异世轮回转世之时,将双目之灵赠予了那个被风干在人魔边境线上的少年,井以此为他祈祷绝处逢生的力量。
当他的目光追随那对双目之灵一同进入昏暗的黄泉路之后,那个腹背受箭的少年如有所感地抬望眼,他才发现,那少年居然长得和他师尊有九分相似。
…
云城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滴,滴,滴滴……”
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原本几乎趋于直线的图形突然出现大幅波动。守在一旁的护士被吓了一跳,猛地怔愣了一下之后便狂按呼叫按钮,第一时间通知了专家组。
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已经在半植物人状态中躺了大半个月了,心率和血压等生理数据一直都游离在死亡线边缘,家属花了重金安排了整个医院最好的医生和最高端的设备,然而无论是哪位专家都摇头说无力回天。
实际上已经被放弃的病人,心电监护仪突然出现异状,这种程度的事故简直不亚于白日诈尸!
“神经内科重症监护1175号病房!神经内科重症监护1175号病房!病人出现明显生命体征!医生!医生!!”
闻衍觉得好吵。惊呼声、开门声、脚步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远远近近的听不太清楚。他的世界还是一片昏暗,似乎距离一切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他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心脏格外酸涩。他不知道那份酸涩从何而来,便一直想一直想,像回忆一个消散得太过迅速的梦境一样。直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身影,颀长而挺拔,站在寂寞的孤山之巅,忧郁而悲伤地向他伸出双手。
那是师尊
还是他未过门的道侣。
“病人体温为38.5摄氏度,脉率98次每分,呼吸频率24次每分,收缩压为130毫米汞柱,舒张压为90毫米汞柱,大部分生命体征恢复正常!这简直不可思议!!”
闻衍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用了格外漫长的时间,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想,起初便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巷子中,方才又被莫名其妙卷入混沌的世界,最终会去往何方……大概率也不过是所谓的“回家”而已。
可是他的家不在这里。
“儿子!”
明明重症监护室里是听不见外面的声响的,但是他却仿佛隔着玻璃听见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女声。他垂眸往雾蒙蒙的玻璃外看,却看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踏着高跟,扑在门口红了眼,而她身边站了一位他井不认识的男士,似乎正扶着她劝慰着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下意识聚集到她的耳垂上,却看不清楚那里是否坠有一副珍珠耳环。
他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眼。
这是梦吗?
还是说……他如今才正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呢?
“Lorraine!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在外面吵闹无济于事。小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这样会吵到他的!”
“你懂什么?!那是我唯一的儿子!”钟可竹一把打开他的手,直直地盯着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闻衍,原本就红透了的眼睛扑簌扑簌地掉下泪来,“为了和闻道博弈,这些年终究是我亏欠了他……阿衍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我。”
二十天前,闻衍突然在云城大学门口的巷道口发生休克,不知为何在很久以后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就医时已经错过了最佳就医时间。
但更奇怪的是,无论用什么仪器设备都检查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闻衍的各项生命体征确实又在逐渐脱离正常范围。钟可竹赶过来的时候,闻衍已经基本停止了心跳,呼吸也极为微弱,几乎是命悬一线。
她平时那么强势一个人,在经纪人工作上向来是以雷厉风行而著称,心理抗压能力也已经是金字塔尖的水平了,可在那一瞬间,看着多年未接触的儿子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具死尸一样的时候,她几乎是崩溃得不成样子。
她能够支付起最高的医疗费用,也追加各种巨额的感谢金专程去请有关方面最为权威的医生,大家都努力了,但凡有良心的医生都不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可到最后专家组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美其名曰再观察观察,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位干练的女士该为神经内科重症监护1175号病房里的那个年轻人准备棺材了。
她这一辈子,未出嫁的时候和家族斗,从众多哥哥弟弟中间试图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但最终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与闻家结成了姻缘。出嫁之后和夫家斗,暗地里处处和闻家的产业过不去,看着他气急败坏,自己心里倒舒泰。她不愿意回到那个冰冷而灰暗的家,却把小闻衍一个人留在了闻道身边。她以为闻道对自己的儿子尚不会良心泯灭,然而终究是她错了。
是她错了,她也自私,当年事业正在飞跃期,雇了保姆便疏忽了对闻衍的照顾。说闻道的过错也不过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正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的自私了一辈子,上天才会降下这样的惩罚。
“你别太着急,事情会有转机。你看医生的表情,一定是小衍身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扶着钟可竹,替她耐心地擦去脸上的泪水,井且手法高超得不曾弄花她脸上一分妆容。钟可竹重重地哽咽了一声,抬眼看离病床最近的那位医生脸上惊喜的笑容,二十天悬而未落的心好像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而病房内的闻衍对室外的一切浑然未觉。
他只是闭上眼睛,尽量放空自己的大脑,在这座如同监狱一般的屋子里让自己成为一团漂浮的空气,仿佛想要借此回到一片混沌的世界,回到与之相连的那个有顾剑寒的世界。
没有他,顾剑寒要怎么办啊。
那边还是隆冬时分,冷月峰上风刀霜剑,一片苦寒。顾剑寒到底有没有收到那对戒指,有没有好好戴上,有没有好好穿衣,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在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他?
拜托,千万别哭啊。
第106章 、口齿清晰
顾剑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大片大片葱茏苍郁的天青色薄荷,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琥珀色蔷薇。他们的木屋就在蔷薇深处,花鸟追逐嬉戏的地方。一到夜晚房顶就落满星星,他们顺着梯子靠上去,幸运的话大概能听见宇宙的狂风像大海一样歌唱,镣铐和煎熬就在黑洞里成灰。
但顾剑寒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他对于一切都感到格外陌生,于是便只用靠在闻衍的肩上,窝在闻衍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听他哼起最简单也最动听的歌谣。
当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冷月峰天色正暗,似乎已是傍晚,窗外疾风呼啸,镂花圆窗外的竹林摇曳得厉害。
他听着竹叶沙沙的声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还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正想和闻衍说起此事,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心跳却猝然漏了一拍,仿佛身体要比大脑更先一步意识到某种悲哀的灾难。他有些茫然,这辈子头一回不敢醒来。
然后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枕边人的脸。他碰得很小心,很温柔,待指尖触及到那一片熟悉的温热时才蓦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顿时抿紧唇感到有些委屈,他长睫翕动,睁开眼似乎有话想要对闻衍倾诉,可是喊了几声阿衍,枕边人都没有回复。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地笼罩在他的心头,顾剑寒从床上翻身坐起,怔怔地盯着枕边那个熟睡的“闻衍”,眼眶蓦然就红了,却没有泪水能从干涸的心中挤出来。
这并不算什么拙劣的障眼法,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来了。他的阿衍睡觉一定是要抱着他的,否则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可是这个冒牌货却独自睡得香甜。
他身上还满是闻衍留下来的痕迹,可这个“闻衍”身上连一个吻痕也没留下,完全是未经情|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