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无心的人还有晟毓,想到即将要挑明的事,心中不免些紧张,抬眼望向那人,一身玄青长袍将他衬得身姿挺拔,还记得当年他离开时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而如今站到他身边不过及胸,再看他的脸,阳光晒在侧面,象是镀了一层金光,原本就长得极好的五官,现在更加的深如刀刻一般,少了儿时的青涩,添了许多稳重与刚毅,这样的转变,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竟无法将眼前人与那个与琳儿一样,总爱前前后后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相连。
长大了,很多东西也是注定要改变的。
晟毓抿了抿嘴,无论如何,那些话是必须要说的。
淡淡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窗边,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商睿却快了一步转过了头,唇边带着浅浅笑,情毫不掩饰眼中的浓浓温:“多年不回,明湖风景真是变了许多呢。”
被抢了话头,晟毓亦望向了远方,比之过去,在湖边新起了许多酒楼茶舍,其中有不少正是她的手笔,“是呀,很多东西都不同了呢。”似感慨又含着几分深意回应着。
“不过,还有是很多东西,依旧如初,好比这湖,这山,这楼……”商睿转过身,直视着身边的女子:“记得头一回来这里时,我曾说过,等长大之后,总有一日也要亲自为你打造这么一层楼阁,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可是,这个诺言从不曾改变过。”
闻言晟毓一怔,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措手不及,早已盘算许久的话竟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心重重的跳了跳,有着些许惊慌与心虚,别开眼避开那让她觉得紧迫的目光,耳根瞬时灼热,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由于失了先机的紧张。
商睿紧紧的盯着那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天崖的女子,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失望不断的扩散,当年被敌军困于山中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无力感觉,去晋州从军,离开了父母亲人,在军中的历练,让他成长,三年从少年蜕变成了男子汉,曾经认为如今的他已能配上那心心念念的人,晋王府中的一次偶遇却让这份自信开始动摇,一位是晋王爷最气重的旧部,一位是王妃嫡亲的妹妹,同为女子,却在花院小径中相依相偎,如情人般的拥抱亲吻,第一次让他惊觉到,分桃断袖同性之情并不只是男子的专有,而女子之间也存在着这样的羁绊,恍惚间想到了另外两人,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与不容他人觊觎的霸道与眼前情景是如此的神似,她们之间,会不会也是这般?一阵心慌,之后,从郡主那儿旁敲侧击,得知了许多,让他越发的不安了起来,不敢再去深想,存着侥幸。然而,夜晚餐桌上不经意的流露,今日突然主动相约,眼前刻意明显的回避,商睿知道,自己最害怕终是成为了现实,不甘心,手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行军打杖不到最后定出输赢决不放弃,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努力争取。
“毓儿,你我自幼相识,我待你如何,你该明白。”商睿无再顾忌男女大妨,决定将自己心意全然的坦白,放手一博:“我们的亲事是父母所定,虽然那时年纪尚幼,可是,自那时起,我便认定我将是我这一生唯一相伴的女子,或许你不相信,我在那时便下定了决心,要如爹对娘亲一般,用尽一生去爱护你。”再次深深望向眼前人:“再长大些,我却是慢慢的懂得,仅仅只有一份守护之心,对是你远远不够的,”眼眸微颤,回忆着什么:“你的性子并不似外人眼中那般的温和,甚至比一般男子都来得刚烈,好学要强总不想被人看低,总是偷偷的在人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努力着,这些我都知道,你不是依附于大树的细滕,寻常女子的后院生活,只会是困住你的绳索,让你黯然失色,我明白那绝非是你所求所要的,也正是如此,我亦不断的鞭策自己,希望有一日能够成为你坚强的后盾,为你撑起一片任你自由展翅的天空,”那是他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深深吸了一口气,“毓儿,抛开父母之命,你可愿与我并肩同行?”语罢,静静等待答案,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紧张。
晟毓一时无语,这一番话将那人的心意剖露于眼前,话中深意怎会不知,这人不仅许自己一世一双,更许了不困自己于一方天地的诺言,这样的话从这世间男子口说出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样情深义重表白,若全无动容那是骗人,可是,世间缘份就是如此,早已明白自己的心,她对他有情,如知己,如亲人,却无关于爱,心已交付给了另一人,此生便注定与他无果。
“睿儿,我……并不值得你如此厚待,你该有更好的女子相伴。”一句话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在另一个人心头划上了一刀。
听到了答案,最后的一丝希望熄灭了,似一下子让人抽干了力气,商睿垂下眼敛,自幼便坚持的一切在此刻倾覆,唯一留下的是呼吸间隐隐的痛,苦涩的自嘲,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不是吗?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沉默良久,商睿转过身,缓缓走到小桌边,从颈中取下定亲时互相交换的信物,从不曾离身,给自己力量与信心的暖玉,如今握在手中,不过是一块冰凉无情的石头,话已至此,男人的尊严已容不得他再退让,君即无意我便休,不是成全她们而是不愿去强求一个心不在己的人:“毓儿,你伤我至此,我无法恨你,却也无法原谅你,你我婚约就此废止,”微微挺胸,不再去看那人一眼,“想来,你我他日亦再无相见之时,好自为之。”说完,起步下楼,再没一丝的犹豫。
晟毓有些木然的站在窗前,没有过多的纠缠,竟然三言两语便如愿以偿,此刻的她却没有半点的欣喜,走到桌边,拿起暖玉,玉质晶莹所系红绳却已经陈旧泛白,胸中有着说不出的闷与酸,永不原谅再不相见,说出这样的话,怕是此生再无相逢之时了,那样一个人越是伤得深刻越是绝决,心头有着深深的愧疚,不是因为拒绝而是因为自己曾经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若当初在明白自己心意时,就当机立断,尚且年幼的少年,兴许不会陷得如此深,伤得如此重。
唐琳静静的坐在晟毓房中,直至天际满是暮色,满脸疲惫的人才回到房中。主动迎了过去,触手冰凉,没有多问,那人也少有的沉默。
拉着晟毓走到床边,让她躺下,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她闭着眼,满脸倦容,不由得一阵心痛,今日相谈的结果,唐琳已然猜到了大概,想来,以后心上人便再也不受婚约的束缚了,只是,商睿的绝然离府,毓儿的迟迟晚归,这事,定是走到了那最差的一步。
唐琳知道以她心中难过,无论商睿在她们之间身份如何尴尬,儿时的情谊却是无法摸灭的,两人这般收场免不了成为她心头的一个结,指尖轻抚着她的耳廓,没有追问,给她片刻的安宁。
好一会,身上的寒意终在另一个人的怀抱中散去,晟毓睁开了眼,印入眸心的是一张写满关切的脸,所有的郁结在四目相接的这一刻释怀了,世上本无十分之事,似她们这般的人注定亏欠良多,失去良多,可是,无论如何,还有这么一个静静的守护在自己的身边人,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抬手,抚上爱人的脸:“一切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检讨,这个月是发不完了,后现几章还有小修,明天一定继续更新
第 63 章
清晨的微风,缓缓划过明湖,湖边绿柳荡漾。
马车慢慢的行径在无人的街上,小俩口并排坐在车辕上,好儿怀抱着女儿,目光却有些贪恋的望着四周,努力将四周景致印入脑海。
秦晋知她心思,虽说在此居住三年,却没有太多的机会,好好看看这城,如今要离开了,再回来恐怕不易,所以,特意提早出门,带着妻子,绕城而行。
天下无不散之宴,再好的风光也有到头的时候,街道开始慢慢的热闹了起来,而远行的人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回过头,好儿再次望向城门,恍惚间又记起当初来时的情景,从小到大不曾出过几次远门,头一回来到这么繁华的城池,就连那高高刻写在城门上气派的永州二字,都让她们觉得新奇,进城门,只看到栉比鳞次的屋舍,紧紧相连的商铺酒厮,随处可见的小商贩,每一样都让她们移不开眼,可是,很快初到时的兴奋便被那贵得吓人的物价给驱散了,能否在这么一个地方定居,对将来的忐忑,让她有犹豫退缩,“不如,换别处吧。”那人却微笑说:“别担心,有我。”就这么简单一句,一晃三年。
细细想来,上天待她们实在不薄,一路行来虽然贫苦却也平顺,更有似大娘,晟诺那般的好人相助,想到离开时,大娘如母亲般的叮咛,不由得,眼底泛起微微的热。
“好儿?”秦晋见心上人低头不语,伸过手,环住她的肩膀,小声劝慰:“朔州离这里也不算远,若舍不得,以后总有机会再回来的。”
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的离愁,“嗯”头靠向爱人,无论将来会否重返,她带走了两人三年共同的记忆便已足够。
一路颠簸,到达朔州时,已是数日之后,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的两人比之初到永州时的激动,显得平静淡定,好儿坐在车厢内,掀开着帘子一角往外瞧,将此处暗暗与永州做了比较,不似江南水乡,处处桥梁窄巷,朔州以青石路为主,路也宽畅许多,商铺酒楼到是不少,随处可见,打着晟字旗样的铺面,这让她觉得安心许多。
秦晋也注意到了这些,亦有些惊讶,也曾听掌柜们提及过晟家在朔州的势力,却没想到,在这里几乎半成的商铺都是他们家的,难怪师傅临行前嘱咐过,若寻不得地址,只需找人问一声晟家商行,没有不知道的,如今亲睛见识到了,心头也不免添了更多的信心和希望。
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秦晋很快便找到了新住处,一条有些长的青石巷子,四合院子一间挨着一间,格局看着与在永州时没太多差别,但这里的街道要宽房屋也修的整齐,不会让人有任何脏乱的感觉,反倒透着几份幽静。
找着了地方,秦晋停下了车,“到了呢,我去看看。”向车中人说了一声,跳下车辕,走到紧闭的黑色木板门前,又对了对门牌做了一番确认,这才拍了拍铜制门环。
不一会,门里传来了动静,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见有生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询问:“你找谁?”
秦晋将名字报了出来,又说明了来意,随后从怀中取出信件,递了过去。
仆妇听到名字时眼睛一亮,接过了信,又向外望了一眼,看见带着尘土的马车,心中有了计较,朝着里头叫了一声“秋叶。”很快从院子里又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接过仆妇手中的信,拆开,一目十行飞快了扫了扫,看完后目光照着秦晋来回打了个转,点了点头。
仆妇见身份确认无误,一扫之前的陌生,扬着笑脸:“可算是等到了呢,我是张妈,这是秋叶。”做了简单的介绍,让开了门:“秦公子这一路辛苦了吧,快进来。”
秦晋礼貌回以一笑,听到前一句,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妻女路上受累,她驾车极缓,比之预计的时间要晚了两日,也难怪她们要再三确认,没有进门,踅回车边:“好儿,到了,下车吧。”
车帘被掀开,好儿抱着女儿弯腰从车厢中出来,秦晋忙上前一步,“慢些。”半抱半托的将妻子扶下车,直到她站稳当了才松了手。
“这就是夫人吧。”张妈跟着走到车边,看秦晋那般小心仔细的样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笃定的问道。
好儿在车中已偷着瞧过几眼,虽然被人称做夫人有些不习惯,仍旧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随着张妈进了院子,眼睛不由一亮,从外头看着门面不大,却没想到,里面竟如此的宽畅,居室加上小灶一共六间成品字分布,院子也不小,在东侧墙角还种了一棵桂花树,虽未到花开之时,叶子倒长得颇为茂盛。
再走进主屋,家俱都齐全,床铺被褥也收拾的干净,想来师傅关照的仔细,竟然连孩子睡的小摇床也有准备。
“管事早收了信,知道你们要来,便打发了我们俩在这里准备,夫人可瞧瞧,还缺些什么,尽管开口,我再去置办”张妈是个爽快人,进了屋便开始说了起来。
好儿摇了摇头,眼前这位张妈与大娘倒有几分相似,看着都是热心肠,不由得生了几分亲近。
“在这儿住的都是一些做正正经经生意的小商户,白天男人出去做买卖,女人家各自守着家,虽说清静了些,倒也不曾出过事端,向东隔一条街便有一个农市,那一块,杂货成衣铺齐全的很,……”张妈继续介绍着,话未说完,却被门外传来的一声惊呼打断。
秦晋想到了什么,忙走了出去,只见秋叶一脸惊慌的站在车厢后头,看到有人过来,忙指着里头,“里头,里头有东西……”
秦晋走了过去,掀开门帘,关在木笼里的小黑正龇牙,这几年,白天无人时,陪在好儿身边的就是这忠心的小家伙,好儿不舍得将它独自扔下,便一同把它带来了,爬上车打开笼门,重获自由的小黑,一溜烟的窜出了车厢,似知道这是新家一般,自顾着在外墙留完了记号,跑进了院子,找自己的主人去。
提了包袱下车,秦晋有些歉然的对着秋叶一笑,小丫头看清是狗后倒也不那么怕了,利落的帮着将行礼一件件往院子里搬。
趁着那两人搬弄,张妈带着好儿将小灶,和另几间房逛了个遍,又详细说了一些注意事项,等一切交待完,车上的包袱已全数搬进了屋子,很多东西自然是不方便在外人面前收拾的,张妈是个极通人情事故的人,她俩人本就是从庄子临时派来看房子的,如今屋主来了,自然也不做多留,把小院锁和钥匙交给了秦晋,便和秋叶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告辞离开。
秦晋也不强留,道了谢,直送她们到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