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壶,也过了半晌,徐行道:“怎么不赶我?”

对面那人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她,忽的道:“在我眼里,人分好几种颜色。有人谈吐斯斯文文,举止温良俭让,实则漆黑如墨,散着一种下水沟的恶臭。有人不上不下,左右平庸,灵魂也无色无味,让人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多喜欢。有人贫嘴薄舌,行为无端,但却是洁白如月的。我虽目不视物,但观察这些,倒也有趣。”

徐行饶有兴致道:“那敢问,方才长宁府的那位,是香还是臭,是黑还是白?”

对面那人似乎早知道她在,也不出言诘问,只道:“一般人这时候不该问,自己是什么颜色?”

徐行心道,还用问吗?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是大师姐最喜欢的香蕉黄色,就是黑黢黢抹都抹不开的墨色……

那人道:“想

问我消息?我之一答,价值千金。”

徐行道:“可我没有千金啊。”

“好吧。”那人也跟着笑起来,“千金难买我乐意。”

事情原是如此:那中年男人是长宁府这道分院的院主,目前正要过门他的第五房妻子。第五房,听起来真是非常夸张。想来这也是他待在红尘不愿前往灵境的理由之一了,若是在灵境,哪个修者胆敢有五个道侣,不管是不是同时,早就被师者同门们吊起来打断三条腿了。

但他的前四房妻子,也并不是受到了什么灾害,而是不约而同地在过门一月后便离开了他。原因很简单,就是她们都认为,长宁府闹鬼!

修者的府邸还能闹鬼,真是天下头一件怪事了,这放谁身上,谁都不会信的。那位院主当然也是同样,他认为这些不过是妻子们弃他而去的借口,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地娶了第五房妻子,并且决定这一次定要好好待她。可这次越发夸张了,都没等一个月,连门都没过,第五房便已经闹着不干了,太可怕了,太吓人了,要回家!

然而,这位院主还是不觉得是自己的宅邸出了什么问题,他坚信是妻子出了问题,定然是被什么狐啊什么妖的给魅惑了,虽然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狐族施法的痕迹。他又想到,这不是什么艳鬼啊白书生的在作祟,于是请了一堆不靠谱神棍狂作法,如此花钱如流水了半个月,还是什么用都没有。

徐行听得开怀,想做坏事的心情蠢蠢欲动,但还是很快压制住了,专注反问道:“那,为什么她们会觉得在闹鬼呢?”

答案是,做梦。

不约而同的做梦,每晚每晚做一模一样的梦。

梦里,她们都孤身坐在小小的木筏上,顺着一汪水流不断飘动。天边的毛月亮像猫的眼睛,深不见底的水如巨兽张开的嘴,万籁俱寂,只有遥遥的戏曲声自天边传来水中央,有一座高高的塔,唱戏的声音便是从塔中传出来的。

每一晚,她们醒来的前一瞬,都距离那座塔要更近一点。直到足下踏到坚实的土地,直到能走进那座邪门的塔。

塔中间,最高的地方,是一个木头搭成的戏台子,上面动来动去的角儿们全是皮影和纸人。而最中央的横梁上,吊着一个旦角,躯体随着风一晃一晃,有水流声滴滴答答在地面上流淌。

吊死可不是那么唯美的事,失禁是常态,更有甚者头都会被直接勒断,有水流声再正常不过了。但当她们鼓起勇气试图踮起脚将那个人抱下来时,却发现,那人的躯体是冰凉的,也是软的。

不该是软的!

等到她们再往下看,才发现那水流声淌出的地方,是蛇尾的尖。华丽的戏服中裹的是一条折叠断骨的蟒蛇,那不是旦角,是一只长着人头的巨蛇!

蛇一张嘴,獠牙便将她们的脑袋嚼碎,她们重复的梦就醒了。

“所以,只要离开长宁府,就什么事都没有?”徐行道,“可信么?有没有可能是编的?”

对面那人道:“府邸内确实有异常。”

徐行道:“你怎么断定?”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别看我现在瞎了,我曾经也是个阴阳眼。”

在江湖上混的神棍哪一个不说自己是阴阳眼,什么梦中授功、什么仙家抓座,什么胎中带法的,跟皇帝微服私访赞不绝口的小吃摊一样层出不穷。

“……”徐行半趴在桌上,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年轻的脸,突发奇想道,“那么,你也会算命了?”

“不才。”那人道,“久远的算不出,眼前的没错过。”

“好。”徐行笑道,“那不如就看看我?”

那人似乎想触摸她的手,但临到中途又缩了回去。她空洞洞的眼眶对着徐行,有些缓慢地眨了半眨,半晌,才难得迟疑道:“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徐行立马开始思索,她最近没得罪过的有什么人。

“……”那人道,“我怎么看着,你像是被鬼缠上身了!阴气也太重了一点?!而且还很会藏……非常恐怖的怨气啊!你都对他做了什么?等等,现在还在呢!还在!”

不是吧?还真有!徐行愕然道:“什么鬼?水鬼、饿鬼,还是吊吊鬼?”

那人指着她,斩钉截铁道:“死鬼啊。好大一只死鬼!”

第38章 小有名声7来算个命吧,不要钱的!……

死鬼?

实话实说,徐行到现在依旧不明白九界中究竟有没有“鬼”这东西。这是个未解之谜。说有的话,要如何证明?说没有的话,又要如同证明?狐族禁地里那些石雕,也是在极端条件下的怨念与石块结合,成为了“怪”,方有着超乎自然的力量。倘若世上真的有鬼,那又按照怎样的法则生存活动?不过,还能算是“生存”么?

不行。一想这些就没个尽头。徐行自认没这个智慧去解决这等难题,几千年的修士们都没总结出来的规律,她又钻牛角尖个什么劲。

“什么死鬼?”徐行琢磨道,“我最近没杀人啊。”

神通鉴:“……麻烦把最近两个字去掉好吗?真的很恐怖!!”

对面那小神棍又微微瞪大了眼睛,正在试图努力去看。徐行见她如此,心知她至少上几句是没在说谎的曾经有过光明和天生眼盲的人是不一样的。至少后者不会有着下意识瞪大眼去看的动作。

半晌,神棍有些迟疑地道:“看着,又有点半像不像。”

鬼,要同时满足两种条件。其一,魂离体外,脱离了真正的肉身。不过,红尘间常有什么小儿丢魂靠公鸡叫回这类传言,脱走的魂也有可能是生魂。其二,那就是其必定是死过一回了。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没死过一回,怎么叫鬼呢?

君川的身体是转生木不错,但他显然不符合第二个条件。

对面看了半晌,仍是犹疑不定。最后只道:“不论如何,它缠着你肯定是没错了。这个阴气和怨气,太恐怖了。啧啧啧,我都有点看不清。真是鬼,起码也是个几百年道行的大死鬼了!”

徐行笑了笑,并未将这神棍的话尽数当真。这些人,为了推销自己,当然要把话说的要多危言耸听有多危言耸听。接下来多半就要开始驱邪跳大神了,徐行吃了几颗花生米,幽幽道:“这么可怕的死鬼,你也敢当面指出来,不怕被报复么?”

“这倒不是问题。”对面那人镇定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般这样执念深重的鬼,都只会缠着债主一人,其他人是绝不会花心思去理会的。你保重,我还有事。再会。”

徐行缓缓坐直:“……道友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