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用了什么秘法,把无关紧要的记忆强行清除出去。”黄琳悻悻道,“那秘法虽有用,但每用一次,都会让真正能记住的东西少一些,到最后整只妖很有可能只记得从前短短几年的记忆、甚至几个月、甚至就几天!那多可怕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吗?”
她见徐行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加重了语气道:“别不信!不管邪道想记住的记忆是好的还是坏的,结果都是一样!若是坏的记忆,那他想必是要复仇了,一个满眼仇恨的偏执狂有多可怕,你不会不明白。若是好的记忆,那更可怕了。抱着从前那点虚幻的美好不肯放手,每一日醒来都要重新接受一遍物是人非的残酷事实,每一天,是每一天!不发疯也在路上了。”
“……”
寂静一瞬,徐行未作应答,只是垂眼,幅度很小地点了几下头。她面上仍无任何异色,一抬眼,复又笑了起来:“好了,说了这么多,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来交换吧。”
黄琳忽的紧绷起来,她左右看了看,再凑近了点,悄悄吐出一个字:“信。”
徐行眼神一凛。
“我刚才听见了,你是自穹苍叛出来的吧?这些人也都是。也就是说,你们总有绕过穹苍去调查的门路吧?”黄琳全然没察觉,还在碎碎念叨,“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是很久之前了,虎丘之战……是第二战,不是第一次战争,那时候,穹苍一个信使自黄族带走了一封信。我只想知道,究竟是黄族的哪个叛徒送出了那封信,族内找了几百年,却毫无头绪,只能从穹苍下手了。要是能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更好了,不过那应该不太可能了……”
黄琳年纪尚小,幼时失怙,此事是母亲临终前提及,不由心下惦记,然而连“虎丘崖”三字都只记得两个,可见个中内情是全然不知了。在她眼中,能隐瞒这件事的只有天下第一仙门,而能绕过仙门耳目的自然只有叛徒了,问上一问,也不妨事。
又是那封信……究竟是谁?莫非是黄黎?不,她没有一定要杀亭画的理由。事到如今,要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的确不可能了,唯二看过它的人只有发信者和亭画。但无论如何,它就像是令亭画身亡的导火索,甚至是直接的原因……
莫非,师兄的执念便是想找到这个人?
不知为何,这念头生起时,徐行心口似是被一个小锤重重击打一下,“咯噔”一声后,莫名往下无际般坠落。未等她厘清这一预感,怜星的声音就在后方响起:“龙武传来消息,五日之内,要以林朗逸交换秋杀。”
徐行并未回头,道:“地点?”
怜星将手上的纸页粉碎,沉声道:“他说,由我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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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苍,议事殿。
“那时,换月掌教拉来一道棺椁,执事以为是什么白玉门无法处置的疑难杂症者,自然会拉到第五峰接收。”蔺君道,“我大徒儿初步诊治后,只觉此人浑身完好无损,体内也并无病变,暂时找不出昏迷不醒的理由,次日再去,便听峰下门生说当晚此人猝亡,为防疫病,尸首已即刻火化。这桩桩件件,都有记录,随时可以查看。”
她难得说这一长气的话,更难得强硬道:“我不知道那是白玉门的‘填石’,更不明白是谁将她藏进了万年库,掌门师兄,你如今是在怀疑我么?”
气氛一时滞然,玄素面色丝毫未变,反倒是一旁的天欲笔将扇子簌簌摇出了花,打圆场道:“啊哈哈,都是同门,都是同门,总要有些信任吧?大掌门,五掌门性情如何,你不是不清楚,医者仁心,怎可能拒收流民?还有蔺君你也是,话风转到万年库,莫非还想说这事是秋杀干的不成?怎可能,她十年前还在往炉里加汞水炸天花板呢,没有那个脑子啊!”
“若是没脑子就做不了这事,”一旁的雪里冷眼道,“那你岂非也逃脱嫌疑了?”
天欲笔扇子一停,莫名道:“师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说秋杀,又没提到我自己?”
雪里:“……”
“我不是掠阵者。”开门见山吧,雪里最厌烦这无意义的猜测,她冷冷道,“此前两次决议,我皆认为应该反对。若掌门怀疑我,可以直接杀我。杀对的话,阵法回归你掌控,杀错的话,也只是死了一个掌门而已。对穹苍而言,死个掌门岂非常事?”
“喂……为什么突然又说到杀不杀了啊?如今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天欲笔茫然道,“现在要紧的是填石是狂花的事昭告天下,掀起轩然大波,恐怕一百个人里有一百零一个都想着要穹苍快点以身作则将狂花找出来丢进山里。你座下那叛宗小分队与她交往过甚,还带她逃离过数次,再不出手干预,真要成众矢之的了,我写多少小报也挽不回她们声誉了!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究竟是余刃还是九重尊本尊,至今没有……”
蔺君道:“正是如此,才更是要说这种事的时候啊。”
都什么跟什么,天欲笔荒唐道:“大掌门,你说句话啊?难不成你也怀疑秋杀?若真是这样,她成
日跑下山做什么,这次还会与郎无心一同前往无极宗涉险?”
玄素终于开口了,温声道:“若她正是要借此离宗呢。”
“……”
这一句话,竟让众人都一时哑口无言了。猜忌,最要命的猜忌,被如此坦白地摆在台面之上,削减了些尖锐,却又多了些令人胆寒的不堪。
静默后,蔺君推动着武侯车,直到玄素近前,玄素一如既往,用柔和的神色看着她。
“我明白你为何怀疑我。”蔺君道,“我身体虚弱,又鲜少出行,自接任掌门后,便没有踏出过山门,对,和你一样。”
她吃力地自武侯车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而,那两双腿好似根本不听使唤,仍是毫无反应地低垂着,“但我不出山门,是因为不良于行。只要一天研究不出治好它的办法,我就难以踏出这里……”
无人搀扶,她试着用足尖接触地面,下一瞬便往地面上栽倒,玄素不及思索,长臂一伸,牢牢将她扣住。
就在此时,蔺君双唇微动,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微小声音,道:“抵达此处前,二掌门桌上未及收下的纸页,笔迹和从前不一样。”
第231章 争夺战一在这瞬间,一师一徒都抬起脸……
字迹……
玄素面上神情丝毫未变,扣着蔺君脊背的指节一紧,将人安稳放回武侯车上。
他明白蔺君为何要这般传达情报,正因宗门里不知何人是眼线,所以只有在此时说出风险较小,不论二四掌门究竟谁才是掠阵者,在这里,他们没听到,才真的算是“没听到”。然而,字迹这么大的疏漏,当真会如此轻易便被蔺君发觉?这是她一人之言,即便他事后要去查证,也定然一无所获。她不一定真正怀疑二掌门,却有可能怀疑自己,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刺探他破绽的鱼饵?
他抬眼,目光在诸人面上一一扫过,半晌,只余一声轻叹。
相伴数年,相知更是不知几年,早已情同亲人,自情感上,他发自内心不认为这是各位同门所为,自事实上,也并无找到任何可以一槌定音的破绽,可若连他都不想怀疑任何人,还有谁来做这件事?
方才,他的确说谎了。
并非是秋杀想要寻隙下山,而是他想让秋杀离开宗门,是他透露情报给徐青仙,是他让秋杀脱离穹苍的保护,那所谓的三百门生和圣物都是局中可以牺牲的赌注因为,他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郎无心绝对知道。
一旦和郎无心一同踏入宗门的不是一字图,而是秋杀,下一瞬,他便会将这二人杀死。
……而就如他发自内心地不想去怀疑任何人一般,此刻他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和郎无心一同回来的人会是秋杀。一切就在这里结束,以最小的牺牲作结,这是取舍过后,最好的结局。
玄素仰头望天,穹顶之下,无数剑锋倒转的剑阵尚在耀耀发着光辉。恐怕每一个初次踏入殿中的人,都与他那时一般,被这杀气凛然却又锋锐瑰丽的剑阵所震撼,微张着嘴,直到双目酸痛才肯眨眼。
掌门的剑,穹苍的野望,未尽的意志,人族的兴衰,全都凝结在这随着岁月静止的剑阵中。待他死后,他不会留下名字,只有他的剑会静静地没入这庞大的阵法中,和祖祖辈辈一同,数十年如一日地凝望着殿内接任使命之人。
可是,穹苍的野望究竟是什么?杀光所有妖族?不可能。还是……彻底杀了镇压千年的天妖?可为何所有举动都在和它背道而驰,如今延续的,究竟是穹苍的意志,还是历代掌门的意志,若只有叛宗者方能真正贯彻穹苍的意志,那这屹立不倒的第一仙门,究竟已荒唐到了什么地步?
雪里冷冷道:“掌门,下令吧。”
玄素收回目光,语气仍是毫不动摇:“我既下令前去争夺圣物,与无极宗之间已然不复和平,传令下去,让诸位门生在外小心戒备,再遣人前往昆仑试探新任掌教潇湘子立场。以及,令占星台长老前往九重峰查探,若有什么阵法残余或是遗迹,立刻毁去。”
诸人皆肃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