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推着徐青仙四处乱钻,期间不慎被刀剑划到数次,险些连人带武侯车都被踩成煎饼。连无极掌教都抗衡不了他两招,其他人只要还没活腻自然作鸟兽散,宁愿冲杀进妖人群中,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都这般混乱了,徐青仙竟然还是连自己下来走一步都不肯,安如山道:“师妹呢?”
小将额角青筋暴起道:“你眼睛明明已经好了吧?!就算暂时没恢复完全,但总看得见路了吧!快拔剑!”
徐青仙稳稳道:“不是现在。”
小将真想撒手将她推到海里去醒醒脑子。徐行的身影已在人影交错之后,她正要开口,遽然山崩一般怒鸣,百兽忽现,高高低低的咆哮声中,熟悉的阵法在这方海域中缓缓攀升,金光爆闪,严丝合缝地拦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去路,将诸人和怪物全都关在了阵法之间正是尚未露面的阵手羌笛。
徐行猜测的没错。破坏阵法转移仇恨,正是他混淆视线的拿手好戏。
与此同时,岸边沉浮的赤冰石骤然增多,在海中发着粼粼白光。只是,这赤冰石,修者能踩得,本是修者的妖人又为何踩不得?前赴后继的妖人踏着前方的死体,在怒吼的野兽和疯狂的电闪雷鸣中,一股甜腻的异香弥漫,第一个妖人最终踏上了石地。
徐行上一次闻到这股甜腻的香,还是在宗楚仁的美人阁中,这应当是一种能让人筋骨酸软昏昏沉沉的慢性毒药。
徐行都不知该赞她是有魄力还是青出于蓝了。李佩当时试图溺杀百人,哪怕是做戏,也只敢挑选身价背景渺小无甚靠山的散修游侠,她这一手,倒是一视同仁,正如神通鉴所说,若是怜星、换月、李佩、玄真子被一齐困杀在此处,接下来灵境究竟会混乱成什么模样?
郎无心最后重复了一次:“义父,快住手吧。”
师墨却无论如何也住不了手了。他在妖血的蒸腾下,正疯狂砸动纵横碑,妖元灵元混杂,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轰响。他每打一掌,阵法的反噬便回到他身上,鲜血直流,伤状可怖,却好似全无痛觉。他体内的血脉早就被熔断了,整个人像是被寄住的容器,正在不断燃烧,但在熄灭之前,谁会用肉掌去触碰炽热的火焰?
只有不得不做之人。
徐行手按在剑柄之上,耳边忽来沉沉一声:“小友,要小心了。”
“谢谢。”徐行礼貌道,“但是你哪位。”
玄真子灵气饱提,身边狂风大作,面孔一瞬回到双十之态,比徐行此前在卜白秋回忆中看到的形象还要再年青不少,一张清隽修雅的面容上,眼瞳亮的熠熠生辉,宛如极星。她缓缓道:“贫道玄真子,再不出全力,恐是无法清理门户了。”
“是。我知道。”徐行假笑道,“所以你之前每次都没尽全力,一直在划水对吧。”
玄真子:“……贫道有事先行
一步。”
拂尘扫过,地面上缓缓出现了与百兽阵如出一辙的莹白光点,二者相撞,互相蚕食。看到玄真子这副模样,世上能比徐行还想发火的,就只有藏身幕后的羌笛了。他在昆仑的那些日子,便是被这张脸压的翻不过身,好似噩梦,现在看到,更是杀意暴涨。
往前走不通,往后无路可行,小将攥着武侯车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绝不松开,一只斑斓猛虎咆哮着撞过,她一抬手,小臂上被发黄的獠牙划出一道深深血痕,骨肉翻卷,徐青仙陡然被卷入人海妖潮之中,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小将一怔,大吼道:“徐青仙!!你跑哪儿去了?!”
徐青仙没见,瞿不染却在不知何处遥遥道:“药!用了么?”
那药就算用了,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全然恢复视力,小将四周找了半天看不见那烦死人的背影,又看不见徐行,几只猛兽尝了她的血肉,仍在步步紧逼,缠咬不放,她咬牙心烦意乱地道:“滚!烦不烦啊?!!”
瞿不染:“……”
小将:“等等。别误会,不是说你火!”
徐行张开掌心,用指尖血在其上画了个潦草无比的图案,旋即合紧五指,再度张开之时,一簇比人高的金红地火猛地蹿起,硬生生先行开出了一个缺口。在场诸人看到这簇火焰,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立即跟上,小将喝道:“在这!快过来!跟着她走,现在,先上山!还能走的扶一下不能动的,别再乱了!”
如今百兽阵未破,岸边无法落足,一柱香前还繁华无比的青莲台现下也是一片死寂。只能先行上山,这是附近唯一一个算是高处的所在,徐行飞速观察着地形,掌中地火不断攒动,熄了再发,不断指引方位。
她左手持剑,还要不断开路,几番冲杀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空闲去抹掉脸上溅满的血痕,血点渗入眼底,染的徐行视线一片暗红,握着剑柄的手早已麻木,上面血和肉泥混在一起,湿滑的触感令人作呕。
或许不是这触感令人作呕,而是这久违的屠杀和似曾相识的场景,随处可见的妖物,血河,铁腥味混着兵刃的锈气,杀不完的敌手,熄灭不了的火光,将她恍惚间拉回了一瞬八百年前。
再登一截便是山顶,徐行忽的头痛欲裂,像是太阳穴被人用锥子狠狠敲了两下,尖锐的疼痛遽然席卷全身。她双手微微颤动,闪身掠上,小将紧随其后,急急道:“我把徐青仙弄丢了!”
风声呼啸,徐行道:“没事!你还不信她会自己护好自己吗?”
小将道:“好吧!你说得对!!”
话间,二人已至山巅。
越过葱茏树影,能依稀看见纵横碑下,三位掌教正结阵牵制师墨的躯体,谈紫恐怕浑身的妖元都快用到枯竭了。然而,纵横碑尽管裂痕累累,却还是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再这般苦耗下去,谈紫力竭,天妖之血重占上风,这四人就危险了!
小将道:“幸好没有松口让狂花过来……为什么郎无心会出现在这里?我的意思是,我明白这是她安排的,但,不应该!那毒吃进去,身体不虚弱也就罢了,她怎么敢孤身出现在这里?只靠郎辞,绝对无法护她安然的!”
徐行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很显然,她跟蠢没有关系。敢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确定自己不会有事。智力无法带来这种安全感,只有武力可以。”
小将道:“……所以我说,不应该!她体内没有灵根,没有修为,这还能作假吗?这世上难道有人可以一会儿有灵力,一会儿没有???”
徐行道:“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师墨体内有天妖血和狐血相互争斗,现在才变成这副样子,而很不巧的是,宗楚仁给的毒丹里,也混了一些谈紫的血。”
小将乱道:“难道她也……不,这更不可能了!朱颜散对寻常人来说是毒药,她混在疗伤药里吃零星一两次可能还不会有事,但若是吃到师墨这种程度,早死了八百回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身后一阵轻风拂过。
“你说对了。这世上还真的有人可以一会儿有灵力,一会儿没有。”徐行看着远处的石碑,假笑道,“能转瞬间就出现在我们身后,小将,你要不要猜一猜她的修为如何。猜对了奖励你先跟她打着,我有事先走了。”
小将暴躁道:“什么啊!!谁要猜这种东西?!”
徐行:“你先转过去看看。”
小将:“你怎么不先转??”
徐行:“不要,我害怕。”
小将:“…………”你怕个屁啊!!
小将硬着头皮,慢慢转过了身。
在看到身后负手微笑着的郎无心时,她头皮陡然一阵发麻。不是因为恐慌,而是那种见了鬼一般的心情。青天白日活见鬼!并且这鬼刀枪不入,怎么驱也驱不走,你无论到哪里,都会被她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地缠上,好不容易弄死了,竟然还能活过来继续掀起腥风血雨,一次比一次谨慎,一次比一次难缠……在鬼市的拍卖场里第一次看见在常青身边安然静立的封玉时,谁想过现在会是这样的情形?
“又见面了。”郎无心笑道,“不必责怪自己,这不是能通过计算和推测得知的事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确实。”徐行用袖口擦了擦脸颊,擦得一片血红。她转身,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我还挺佩服你的。”
郎无心没有灵根,无法修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徐行将处理她排在师墨之后,也正是基于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是对的,但不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