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陈淮安是个打小儿的少爷性子, 不会闷炉子,每天早晨起来,别人房里的炉子不过添点儿炭就能暖起来, 他们俩却天天都得大烟小火的生炉子。

生炉子就得费柴禾, 还得去隔壁屋子里借燃炭,陈淮安自己又不肯去,回回都是罗锦棠边听着婆婆乔氏那老妈子何妈的唠叨,边拿火钳子夹炭火,回来便要和陈淮安置两句气。

今儿她非但不觉得脚冷,反而觉得房子格外的暖活,一股子煤炭气。

睁开眼睛,望着房顶的橼梁,前尘后事如水涌来,从她一次次的小产, 再到陈淮安的外室和儿子, 以及一回回上门臊皮的无赖们, 再到陈淮安最后死在幽州那间打铁房里,她想起来了, 自己这是在幽州。

摸了把软软和和的被子, 罗锦棠又觉得不对劲了, 既是在幽州,她最后闭眼时是在风雪连天的打铁场里,那来这么软和的被子?

忽而地上哐的一声响,罗锦棠猛得坐起来,便见地上一个穿着鸭卵青棉直裰的年青人,正在拿煤钳子捣弄炉子。

这人眉刚目毅鼻梁挺挺,唇紧抿成条线,低头拿钳子捣得几捣,炉糠里的火呼啦啦蹿了起来,瞬时之间,整间屋子立刻就热活起来了。

锦棠想起来了,这还是年青时候的陈淮安,难道说,她做梦了?

一把撩开被子,身上除了个肚兜儿再没别的东西。锦棠立刻就捂上了被子,冷冷问道:“你是谁?你在此做甚?”

陈淮安抬起头来,幽幽的眸子盯着锦棠看了半晌,将火钳子挂到了煤烟筒上:“你先穿衣服,我出去给爹娘请安去。”

他转身就出门了。

锦棠立刻勾手,从床旁边的妆台上够了面铜镜过来,镜子里一张瓜子脸儿,两只水杏儿似的眼睛,一点樱桃红唇,眨巴下眼睛便是勾人的媚气,这正是年青时候的自己啊。

她狠命掐了把白生生的脸,疼的哎哟一声,心说我这是活过来了,还是前世都是一场梦?

急匆匆穿上裤子,她立刻就起床了。一把拉开门,面前一张同样年青娇嫩的脸,正从房廊下走过,这是她的大嫂刘翠娥,她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怎的不多睡会儿?”

锦棠也跟到了厨房,见刘翠娥磕着鸡蛋,便坐到灶下燃起了火,问道:“大嫂,今儿初几来着?”

“十月初一,寒衣节。”刘翠娥打好了鸡蛋,再往大锅里倒点子油,刺啦一声,一锅软嫩金黄的摊鸡蛋便出锅了。

其实是干惯了的活儿,只要在陈家,每个人像那织机上的梭子一般,下意识的就要转起来。虽说只是古早的记忆,可锦棠知道此时该做什么。

婆婆齐梅有个老妈子,但那老妈子尊贵着了,在家只服侍齐梅和陈淮安两个,做饭洗碗,向来都是儿媳妇的活儿。

所以罗锦棠见粥锅子刺啦啦往外冒着泡子,连忙揭开盖子搅了几搅,再捡了两张早晨新出的豆腐皮出来切成丝儿,跟泡好的粉丝豆芽儿一起拌了,热油葱花一淋,还刺啦啦的冒着油香气,两个菜并一锅子粥,端着就进正房了。

正房里,陈家三父子都已经坐到了桌子边儿上。

陈家在这渭河县有田有地,还经营着点子走口外的小生意,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个书香人家,陈杭是陈家老二,上头还有个叫陈进的哥哥,另有一个叫陈全的弟弟,一大家子,住在一条街上连着的三道院子里。

陈杭亲生的儿子有两个,老大陈嘉利今年二十四,前年考过一回举人,没能考得上,如今还在攻读。老二就是陈淮安,老三叫陈嘉雨,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在整个秦州都算得上是个神童,《三字经》、《千字文》早已背的滚瓜烂书,如今已经在学四书五经和论语。

于四书五经上,他经常出言独到,于书院里连夫子们都赞不绝口的。

锦棠把饭摆在桌子上,便听婆婆齐梅说道:“好了,吃罢了饭他们兄弟还要去学堂,大清早的考什么考,你要真有学问,早考上进士当官儿了,那还需要在县衙坐硬板凳。”

陈杭是个屡考进士不中的举人,在当今朝廷,举人若是考不上进士,除了等着三年一考之外,还可以到县衙去坐班,帮县太爷处理政务,职务就叫朝奉郎。

说是处理政务,其实就是坐硬板凳而已,一坐一整天也没人会搭理他。

但在这个家里,公公还是极具权威的。三个儿子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也就唯有妻子齐梅敢说他两句。

听到这儿,锦棠也就出了屋子。她记得自己和陈淮安成亲一年后,陈家发生变故,败了家业,俩人就搬出去单过,做生意了。

她是六月间成的亲,掐指一算的话,这是她成亲之后第五个月。

这时候陈淮安的亲爹被贬谪,还没有起复,不知道在那个地方挖煤球了。

71.万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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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福海还想往酒窖里冲来着, 陈淮安也生气了:“您就放心下去看, 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酒窖里若是没人, 你二大爷我从此, 可就和你翻脸了。”

孙福海冷冷看了陈淮安一眼,便带着孙家的族人们冲进后院,踢开酒窖的门冲了进去。

葛大顺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朗声道:“昨儿我才打口外回来,过渭河桥的时候,亲眼见着孙小郎中背着他的药箱子,陈家二爷为了多添他点儿诊金, 跟他在那桥上扭打, 别不会是他在何处吃了酒忘了回家吧, 孙郎中何不到别处找找呢?”

他重复了好几遍, 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言之凿凿,谎话说三遍,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罗锦棠记得,上辈子陈淮安是绑着石头,隔着前后两个月,把孙乾干和孙福海给沉到了渭河的淤泥里。因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倒是做的干干净净。

但这辈子不同, 孙乾干是被杀死的, 而且,照那血腥劲儿,陈淮安大约还分尸了。窖里万一有血,或者掉个指甲肉碎儿什么的,叫孙福海搜出来,可就麻烦了。

陈淮安才是杀人分尸的那个人,按理该怕的,该担心的,但他就那么稳稳的站着,两只修劲的大手负于身后,眉间波澜不惊。

莫名的锦棠就心安了。毕竟上辈子杀人越货,多少一二品的重臣都死在他那双修长力劲的大手之下。

虽只是个半吊子秀才,他能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也是文臣之中少数能使剑耍拳的,真正拼起命来,寻常人也近不得他的身,既他胸有成竹,那就真的是处理好了。

果不其然,孙家的人连砸带翻了半个时辰,把酒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孙乾干的任何蛛丝蚂迹。

毕竟有葛大顺那个证人,除此之外又再无目击者,孙福海带着孙家的人折回酒肆,盯着葛牙妹看了半天,道“葛氏,记得这个月的三百两利息,眼看就要到期了。”

一说印子钱的利息,葛牙妹又要瘫了。锦棠一力肘着她,才不至叫她溜下去。

“孙伯伯,您的医术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但只怕从明日起,我爹不能再请您诊脉了。”锦棠忽而声高:“有整日偷看别家妇人的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孙伯娘吧,毕竟她也四十好几了都还膝下空悬,干儿到底不比亲儿,您也该体贴体贴她,您说呢?”

这一句中气又足,嗓门又亮,又还是当着外面看热闹的所有人说的,一下子,锦棠便把围观百姓们对于葛牙妹的注意力转到了孙福海身上。

渭河县的百姓都知道孙郎中的妻子生不出孩子来,会不会是他整日忙着偷看别家妇人,不肯在自家田里撒粮?

这样一个人面兽心,伪君子的郎中,谁家的妇人还敢到他的药房里看病去?

孙福海气的面色铁青,咬了咬牙,挥手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