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恰与锦棠一般,瓜子脸儿水杏眼,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了年纪,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
毕竟丈夫卧病在床,一人操持酒肆,脂粉掩不住脸上的憔悴。
葛牙妹泼完了水一抬头,见女儿站在门前,穿着件白衫儿,脸上也没有一丁点血色,格外怪异的望着自己,连忙收了盆子就来揽罗锦棠:“棠,可是陈淮安又跟你闹脾气了?你怎的一个人跑回家来啦?”
这果真是娘,身上永远香喷喷儿的,那怕再忙再累,脸上也不会忘了施脂粉,永远都会把自己打扮的光鲜光亮的葛牙妹。
5.父子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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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牙妹叫人捅了之后,往这酒肆里爬的时候,肠子拖了老远一截子,最后无人肯收那肠子,还是锦棠自己清洗干净,装回葛牙妹肚子里,将她的尸体缝好,下的葬。
拿杀猪刀捅死葛牙妹的那个人,是这孙福海的儿子,名叫孙乾干。
老爹是县城里有名的大郎中,那孙乾干也跟着孙福海学医,有时候孙福海忙无法出诊,就派孙乾干来替罗根旺扎针,拨针。
孙乾干的医术在罗锦棠看来不过猫儿念经,照猫画虎罢了。但因为他爹的关系,他在这县城里还颇吃得开,经常有人请上门问诊。
若锦棠记得不错,这会子那孙乾干就该要来了,还未挂旗营业的小酒肆里头,这孙福海先走了,留下那孙乾干替罗根旺拨针。
下午时弟弟念堂到的陈家,哭哭啼啼说娘躺在酒窖里的粮糟堆里,似乎睡着了,一直不起来。
拿弟弟当时说的话来判断,锦棠觉得葛牙妹是叫孙乾干给强/暴了,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没有证据又不能去孙氏药堂吵,也不好让事情伸张出去,遂央动陈淮安,叫他去替自己出恶气,杀了孙乾干那个畜牲。
但葛牙妹因为孙福海治病治的好,劝着锦棠忍气吞声,不许她声张,也决然不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只求他们父子能把罗根旺的病治好,让罗根旺站起来,自己的丈夫站起来了,她才有主心骨了不是。
锦棠当时拿不出证据来,可她分明觉得葛牙妹是给孙乾干□□了的。于是,回到陈家之后,她便把这事儿告诉了陈淮安,本是想让陈淮安替自己做主,去收拾孙乾干哪厮的。
谁知陈淮安听了之后,却是浑不在意。
他道:“那孙乾干是个二十岁的年青后生,渭河县多少年青漂亮的女子瞧不上,犯得着去强/暴个中年妇人?”
就为着这个,罗锦棠和他大吵一架,回娘家住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公公陈杭亲自出面来请,锦棠才回的陈家。
谁知她才回陈家不久,孙乾干便当街堵了葛牙妹,说她之所以不跟自己相好了,是因为她勾搭上了他老子孙福海而弃了他,一把杀猪刀捅过来,葛牙妹连声救命都没喊出来,就那么死在街上了。
罗锦棠当时那个愤怒,告到县衙,带着官兵冲进孙记药堂去抓人,正就是这孙福海,当着她的面,一字一顿道:“人常言妇人们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我不过个郎中,又非孔圣人,一夜露水情缘也没什么。
但你娘再渴也不该去勾搭乾干,他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因为你娘不肯付诊金,打算以肉偿诊,这辈子的前途都要毁了,你居然还有脸到我这儿来闹?”
就因为他那一番话,县衙认定是葛牙妹为了省几个诊金勾引的孙乾干,把责任全推到了已死的葛牙妹身上,那孙乾干不过掏了几十两银子的丧葬费,吃了几天的牢饭,出来仍还做他的郎中,若非后来陈淮安找人将孙乾干推进渭河里淹死,只怕他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罗锦棠脑子里一点点回忆着前世的事情,便见楼梯上蹬蹬蹬跑下个七八岁的少年来,手里捧着个痰盂,端到后院倒了,再洗干净抱回楼上,然后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这才扑进锦棠怀里,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只大桔子来,递给锦棠:“姐姐快吃,甜的跟蜜似的呢。”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罗念堂,生着一张玉盘似的小脸儿,眉修眼俊的,打小儿就特别乖巧。
已经入冬了,他身上还是件秋天的夹袄儿,短了半截子,胳膊都露在外头,可见葛牙妹如今经济不宽裕,否则的话,她是个再短什么也不会短孩子的人。
想想也是,为了能配得上陈家的婚事,为了能叫锦棠一个酒肆女儿在陈家不至于抬不起头来,葛牙妹下了血本替她办嫁妆,最后置了千两银子的嫁妆,叫她能和当铺家的小姐刘翠娥比肩,愣生生掏光了一份家业。
可恨她上辈子天天忙着和陈淮安争吵,居然就没有注意过娘家的捉肘见襟。
罗锦棠接过桔子,剥开给念堂一瓣儿,自己也吃了一瓣儿。
“这桔子打哪来的,娘给你买的?”锦棠忽而心念一动,问念堂。
如今是冬天,北方并不产桔子,所以桔子是金贵水果,按理来说,葛牙妹手头紧巴巴的,虽说吃食上不亏孩子,但绝不会买这种金贵水果的。
念堂望着外间柜台边的孙福海,扮了个鬼脸儿:“孙伯伯给的。”
锦棠不知道孙乾干何时会来,所以并不敢离开,抱着念堂的脑袋悄声道:“好好跟姐姐说,除了桔子,孙伯伯还给过你啥?”
她两辈子都不相信葛牙妹会为了一点诊金就勾搭孙福海父子,但上辈子毕竟在家的日子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为何葛牙妹受人强/暴了还不敢伸张,还请这孙福海继续来给丈夫治病,以至于最后又叫这厮占了便宜。
这辈子她就在这儿坐着,必得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楚。
照孙福海特意给念堂带桔子来看,显然他虽表面上道貌案然,但早就开始往外伸狼爪了,想起他上辈子说着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时那样子,罗锦棠就恨不能一把扯下他的耳朵。
6.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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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的酒窖就在店铺后面,因是祖传的,在几代人的经营之下,渐渐掏空了整个后院,才盖出一座半地上,半地下的酒窖来。
后院有一眼泉井,打出来的泉水格外甘冽,酿出来的酒也格外的香,所以县里虽也有别的人家酿洒,但真正好酒的酒家们,还是喜欢吃罗家的酒。
自打罗根旺前年替隔壁大房拆房子而摔断了腰,家里从蒸煮谷子到酿酒,一应大小的事情就全由葛牙妹一个人打理了。
她是村里出来的姑娘,天性柔韧,虽说生的俏媚,但两只脚格外的踏实,一年四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槽酿酒,酿好了便装在后院的大瓮里,卖给这县城里的酒家们。
这是她十月里最后一回翻粮砂,所以粮糟填了满满一窖,今天开窖,生旺了炉子开始蒸酒。这道酒蒸出来,还要回沙,也就是把酒液重新泼回粮糟上,回炉继续发窖,等过上三个月,再翻出粮糟来蒸,蒸出酒之后,再泼回去,如此往复三到五次,才会取真正的酒液出来。
这酿酒的工艺,罗家从不外传,所以,她家的酒才格外的香。
葛牙妹独自一人干活儿的时候喜欢哼小曲儿,乡间里的小曲儿,一个人哼着,忙碌着,格外的欢实。
铲了整整一筐的酒糟一个人背负起来,正准备背到对面柴火辟哩啪啦作响的大锅里去,忽而背上一轻,待葛牙妹回过头来,便见孙乾干伸手接了她背上的背篓,男子么,到底力气大,轻轻松松就帮她放到锅里头了。
葛牙妹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们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孙乾干和孙福海自打给罗根旺开始看病以来,就看上了她家的酒肆,一直缠着,想要让葛牙妹把酒肆转给他们。
这酒肆于葛牙妹来说,得养一大家口人,还得还债,还得省些零用钱出来卖劣质的胭脂水粉,她怎么可能转?
她只当孙乾干仍是来问酒肆的,遂头也不回说道:“孙小郎中,若你还是来问我家的酒窖,那我得告诉你一句,打死我也不卖窖,让你家爹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