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队听了,脸上表情像在说“这有点难办”,思虑片刻后,他还是告诉了我:“你们两个出事中间只隔了四天不到。他那笔案子一开始是按正常效率在处理,你出事没过两天吧,忽然拖了起来,直到不了了之,以受害人失踪结了案。”
我咬了下嘴唇,他是想告诉我这里头有什么呢?“怎么现在来找我了?”
“哦,我正要说起呢,为什么今天忽然来找你。”他仰首望了会天花板,有些为难。“你出国去了。”
“嗯,去度假。但中间也有半年啊?”这半年怎么没有一丝音讯?
“是这样的。”他清了清喉咙,“办理他那笔案子的属地警局里有我前同事,案情是他告诉我的。车祸现场除了霍双另有他人。就在你出国度假前夕,有个逃犯因为另外一笔前科被抓了,有句话怎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逃犯被证实就是当时现场的另一个人。这个人你有可能认识,就算不认识,中间也有认识的人。”
听到后面,我指尖都凉了,嘴唇微微开合着,半天说不出话。
向我揭示的过程中,符泽榕的神色从起初的焦灼渐渐转变为率直坚定,他给了我一点时间消化,等我紧蜷的指尖松开才重新开口:“说实话,该不该告诉你,一旦让你知道,再挖下去,对你当下的生活是否产生影响可能还是不好的影响,方方面面我犹豫了很久,也考虑了后果。哎呀。”他抬头叹了口气“我这人不擅长搞人情世故,真话说出来总是会伤人,但伤人就不说了吗?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我的职业就是把真相说给所有人听。所以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这笔案子怎么处理,我插不了手,但我想你我有段不浅的交情,你的为人我很了解。你不是一个愿意糊涂的人,那你就该知道,该去了解。”
“而且那个霍双,他是你重要的人。”
他说的不错,糊涂的快乐和清醒的痛苦,人总要选一个。而在这两者之间我从未摇摆过。“我现在去那家警局,你那位同事在吗?”
“在,去吧,今天最合适。”
我立即买了动车票赶了过去。
车祸现场的另一个人,是裘路衫手下的那个冠文泰。
我再次想起出国前那则小道新闻,这就是他被抓进去的历史遗留问题吗?
那么,谁保了他,两次。
回程路上,我打电话给符队。他那位同事含糊其辞,有难处而不敢言,我只能问他。
他半天没吭声。
“都到这份上,就告诉我吧,不然一开始你就不该来找我。”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好吧。是现在和你住一起的那位。”
我已经开始痛苦起来了。
第106章
我老家的山脚下坟地边上,曾有座两径院大的老庙,不知什么原因一直荒废在那,直到我读小学六年级才被夷为平地,后被改建成了学校。
拆除之前,我们胆子大的孩子时常会背着大人去里面探险,为了增加恐怖系数,专挑傍晚时分进入。
长久没人的地方本来就冷清,加上日光西斜,越发透出凄楚的凉意。院子里阴风飕飕,一走进去就有两股冷气像两条蛇从脚底心直往脑门上钻。空气中浸着说不上来的一种香,若有似无冷黢黢的没有人味的,像是百年香火烧尽之后的尸。
同行的玩伴中,郝鲍个子最小,胆子最大,爱搞恶作剧。建筑是木材建的老式榫卯结构,只要有风流动,窗门就会吱吱呀呀地叫。有一回,她在约定前一天独自前去,用纸把其中一间房的窗户都糊了起来,第二天我们到了那里,她便撺掇我,说:“我们唯一的男子汉穗穗,你敢不敢把窗纸捅破?看哪座佛像对着你。”
这庙里我们不知来转了多少回,早就每根柱子都摸熟了。恐惧来源于未知,因此这个场所到了后来已经失去了冒险价值,我们反复造访,不过是突出自己比其他同龄孩子酷,我们是乡村哥特小队。
可当我迈上台阶,伸出食指要去捅穿窗纸的刹那,初次造访时那股凉丝丝的恐慌感再一次袭来。每扇窗户后面坐着什么佛、佛前供了几盏灯,连房梁上悬挂的经幡有几个洞,我都一清二楚,可就是蒙了层窗纸,一切又回归了未知。
终于手指还是刺了进去,窗纸应声而破,我本能地闪身退下台阶,不敢看里面。
那股混沌的恐惧,我至今都说上来它真正的源头。我害怕和不想看到的,究竟是完好的窗纸被破坏,还是窗纸捅穿后,从那个裂孔中呈现的东西。
生日宴在郊区的一座庄园里举办。出门前我和程奔为彼此的脖子上系上珠串。程奔在这上面很讲究仪式感,倒数数,造出搭扣同时扣上的效果。过分的刻意和仪式化使得整个过程像在签署一份严肃的协议。我木然地配合着,耳边听见轻脆的啪嗒声。这个声音与当年窗纸被扎破的声音难以解释的、微妙地重合了。
足够紧绷的纸张在破裂时会发出混有金属质感的声音。
程奔那样心思敏细的人,我的心不在焉、冷淡,他都察觉出来了。上了车,他手探过来握了握我的。“怎么了,没睡好?今天是寿星,要高兴点。”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应邀嘉宾众多,有程奔的朋友,有我的朋友,有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在这个场子上更有抛头露面的欲望和需求,我让了很多名额给他。两人应付完共同的亲友,便各自散开在人群中。
大厅里是两张大桌,四周立着自助取餐的长桌子,室外搭的都是散席,铺着白桌布的小圆桌,马蹄莲似的从露台开到草坪上。
宴会形式很随意,客人想吃就吃,想聊就聊,乏了有休息室,撑了也可以上草场打高尔夫或是散步。
三天前我来这里踩过点,检阅布置、人工配备,不过只是匆匆过了一过,不曾细观。真正来了,才发觉比印象中大了不少,很多场地当时因为时间赶,都没涉足过。
寒暄过一圈后,口干舌燥先喝了点啤酒,我就一处一处慢慢地闲逛起来,中途少不了和擦身而过的熟人打两声招呼,请他们尽可能多吃。
主建筑有四层楼高,一楼人是最多的,熙攘嘈杂,上到二楼渐渐就少了,多数集中在阳台上鸟瞰草坪。再往上,有独立休息室,小书房,家庭影院,棋牌室,孩子专用的游戏房。
整栋房子如同一艘大船,被庞大的喧声震得颠簸摇晃。我加入到二楼阳台的人群中,看了会远景。今年整个冬日都刮着阴风,当天却放了个大晴,太阳少见的严烈,日头底下站久了,闻着阳光烤出来的人混着毛衣的气味,眼睛就不禁地发眩,宏伟的白房子好像真成了艘大船,在绿茵茵的海面上开起来。
上三楼去避太阳,三楼稀稀拉拉还有些人,我便干脆上了顶楼。
顶楼上悄无人声,四处都拉着纱帘,又安静又凉爽,我就想找个房间坐一会。
这层的空间相对狭隘,整层由一条曲折的长廊贯穿头尾,两旁分布着或大或小功能不同的房间。
顺着走廊往里走了一段,右手边角落的一个房间里忽然传出动静。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门背后调情,嘬嘬地亲着嘴,边亲嘴边说着含糊细碎的话。
我也不想青天白日的做电灯泡,调过身就要走,刚迈开步子,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大起来,激昂而清晰,我停住了。
我听出了他的声音,这人是冠文泰。
女方的声音则十分耳生。我将身子一侧,背贴墙默默又偷听了一会,从对话内容方才得知女人原来就是张霁鸿的吕秘书。
刚在楼下迎宾,遥遥地看见过这个女人,就跟在张霁鸿身后。年纪还轻,30岁以下,粗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秘书。当时程奔还陪着我,着意向我提起她,说:“别看这人一副本分婉约的样子,挺有两手的。”
能得到程奔的肯定,绝非等闲之辈。我不禁好奇:“哪两手?”
“一只能干白活的手,一只能干黑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