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然被簇拥着往里走,脚步猛地一停,他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平静道:“去吧,我在车里等你,别太晚。”
秋日晚风吹过,谢青寄穿着身薄毛衣,戴着细框眼镜,二人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所有的情谊和信任都在此刻俯视仰视的目光交汇里尽在不言中了。
谢然把头一点,转身往里走。
在这一刻他的身影在谢青寄眼里,和上辈子的他重叠在一起。
那天晚上谢然实话实说,说他现在名下只有这样一家二手车买卖公司,并且以后不打算干别的,指望他带着大家再干回以前那些来钱块的活儿肯定不可能。
听明白了谢然的意思,只有以瘦子为首的一小部分人打算跟着谢然。
其余人看向谢然的眼神不乏失望不解,谢然语气一顿,突然低头笑了笑,把即将脱口而出揽责任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又能救得了谁,又能为谁负责呢。
谢然走出KTV的大门,看到了外面站着等他的人,谢青寄听到声音只抬头看了一眼,像是一尊伫立在黑夜里的雕像,等着谢然走到他身边去,平静的神情如同最有力的强心剂,一扫谢然方才踏足到里面,险些分不清现实和往生的燥郁。
谢然看着谢青寄,更加确定了今晚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2013年10月,大哥的落网宣告着本市十年以来最大的打黑清扫行动正式展开。
谢然和小马公司名下的第一家4S店选好地址,齐蔚然的团队正式接下网站研发工作,然而却进行得不太顺利,十分烧钱,谢然的资金差点就周转不开。
动工装修前一天,谢然把小马、瘦子叫到办公室里,谢青寄也在,大嫂还在新加坡下个月才能回来,只好开着视频通话放在一边听着。
办公室内,谢然看着瘦子,认真道:“刚开始你们拿到的钱可能会很少,因为没有经验,车也卖不出去,我和小马都是这么过来的,瘦子你去跟其他人说,手头紧了来找我借钱,但工作上不能指望我给优待,违法的事情碰也不许碰。”
瘦子感激地点头。
小马在一旁大大咧咧地补充:“是,而且咱们谢总现在有个要当律师的弟弟,很可能会在我们违法乱纪的第一时间去举报我们。”
谢青寄站起来走到谢然身边,不搭理小马,谢然笑着骂了小马两句,继而表情一变,再次认真起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靠大家了。”
他伸出一只手,小马和瘦子会意地搭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加油打气,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撞开,众人维持着手搭在一起的姿势,一起转头看过去。
只见失踪多日的老乔一手领着小乔,像是要逃难一般,背着个大书包,脖子里挂着小乔的脸盆水壶,累得倚着门呼哧呼哧喘气。
“我偷跑回来的,一会儿还得走,谢然,我闺女不愿意跟她姨妈一起住,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小乔啊!什么时候风头过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哎?你们在干什么呢……?”
谢然不住感叹命运的奇妙,上辈子是他去避风头,托老乔照顾谢青寄,这辈子却完全颠倒过来。
小乔一脸兴奋,欢呼着冲过去,跑到谢然和谢青寄身边,一手一个抱住他们的大腿,高兴道:“爸你快走吧!”
老乔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盯着众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茫然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但是加我一份吧。”
小马醋道:“……你都还没问清楚我们在干什么。”
老乔理直气壮:“是不知道,但是跟着谢然就对了,他能让我吃亏吗?”
小乔在一旁帮腔,掏出一张银行卡作势要交给谢然:“我爸的银行卡,都给你啦!密码是我妈妈的生日!”
老乔面色一变,朝小乔挤眉弄眼,唉唉唉着阻止,小马十分有眼色,把银行卡一抢,老乔追过来,二人以面无表情的谢青寄为中心你争我夺。
场面登时变得十分精彩,一片鸡飞狗跳中,谢青寄看向谢然,突然道:“齐了。”
瘦子困惑地看来看去:“什么齐了?”
谢然笑了笑,没吭声。
众人的手叠在一起,在加油打气声中,举起落下。
58 手掌
老乔这一躲,就躲了大半年,期间固定给谢然打电话询问小乔的情况。
小乔现在是王雪新在带,放学以后天天和谢青寄坐在一起写作业,谢青寄写完自己的作业,就开始检查小乔的作业,赵高坐在一旁看着他俩,学校开家长会都是谢婵去。
有次老乔打电话的时间不凑巧,谢然开着车拎着一扎啤酒独自去了海边,老乔听出些什么,问谢然大半夜跑那种地方干什么。
填海工程才进行到一半,谢然当初跳下的那片区域被工程队围了起来,他进不去,只好坐在相隔一百米的地方,脚下堆着几个酒瓶子,就等着一会儿叫代驾。
“来看我一个朋友,他前两年这个时候死在海里了,我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来海边看看他。”
老乔哦了声,没再多问。
两人谁都没急着挂电话,谢然是过来人,理解老乔在外面躲着的心情,每次通电话时都会把小乔的事情说得事无巨细。
“谢然,你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当初你怎么就知道大哥要被抓,还提前叮嘱我见苗头不对就跑。而且平时听你说话做事,就跟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老乔在电话中调侃道,“你怎么这么神啊!”
“瞎猜的啊,多看看新闻联播。”
谢然笑了笑,没说实话,转移话题道:“年底了,公司第一次分红,也有你的一份,你的钱我给开张银行卡放小乔那里?”
老乔沉默一瞬,突然道:“不用了,我的那份给大嫂吧。大哥进去前也没咬我,我还挺感激的。”
谢然没再追问,只说听你的。
代驾给他发短信,说已经到了,他挂断和老乔的电话,收拾起一地酒瓶子,丝毫没有发现在他走后,谢青寄从不远处的工地死角走出。
他坐在谢然起身的位置上,看谢然刚才看过的景色。地上还竖着一个酒瓶,只剩一个浅浅的底,是谢然忘记带走的。
谢青寄捡了起来,嘴巴贴着尚且湿润的瓶口,把最后剩的一口啤酒给喝掉。
海岸线在黑夜中飞速倒退,夜里风大,海浪声就更大,车开出去十分钟后还能闻到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谢然闭着眼睛靠在降下的车窗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