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过后,他与那人就再无关系。想来有没有烟味,也都无人介意了。
他很早就幻想过解除血契的场景。可能会有争斗,也许只是和平分手,但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交换条 件。
怔怔出神之际,门被人从外推开,唐暮云没什么精神地抬头望去,龚长老慢步走了进来。
他平静地舒了口气,随手把烟蒂灭了,轻声道:“我已让青荼前去救师弟了。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解 释......但我的情劫真的不是杨翎昱。”
对方没有话,也没再往前走一步。唐暮云等了一会儿,诧异地扭过头来。
本就是古稀老人,但因为常年修习阴阳术的关系,龚长老总是精神奕奕。唐暮云从没见过他现在这幅模 样一一形容惨白,遍布丘壑深纹,白发蓬乱干枯,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的骨架僵尸。
那人摇摇晃晃,如骨牌般骤然向前倾倒。唐暮云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将人扶住,指尖触碰到他干瘪如树 皮的皮肤,猛地颤了一下。
竟是将死之相。
他正要出口询问,灰衣老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混沌的眼珠左右动了动,话音迟缓:“我早就知道
了……”
龚长老声音嘶哑,眼中却进射出精光:“你可知世间有一物,名曰虚真镜......你那日在镜中看见的,并
不是此时正在想着你的人......而是......你的情之所起......心之所向!”
第一百四十四章我的阴阳师主人(三十二)
这八个字如惊雷炸响在耳边,骤然与之前的记忆联结在一起。藏蓝书册、云纹银镜,那些在古家宗祠被 忽视的画面交叠轮转,唐暮云像是被这句话兜头抽了一个耳光,怔然地僵在原地,整颗心脏被人浸入刻骨的 冰水之中。
“若不是你亲口确认,我还真的以为你心悦之人就是杨家那子......咳咳咳!”龚长老诡异地扯出笑
容,“上古神兽当真......心性单纯,为了让你活下去,竟做出这等作茧自缚之事......可怜那家伙可能到了临死
之际,都不懂自己为何会平白丢了性命吧......哈哈哈......”
无边的恐惧如同深不见底的沉闷乌云,将唐暮云密不透风地层层包围。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神色惶 然,后背全是渗出的冷汗。
“我早就知道他会来寻你,就算你不对他下血令,我还是会找个由头将人引去祠堂......唐氏所有长老已
经献出肉身结成杀阵,就盼他自投罗网!”龚长老断断续续地着,痛苦地剧烈咳嗽起来,“今日这场杀 局,一开始就是为他设计的__! ”
“不行......不行......”唐暮云双目赤红,神情疯魔,呢喃两句,骤然暴起,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许伤他
心脏如擂鼓震荡,他疯了一样就要往屋外冲。地上的龚长老却回光返照般瞪大了眼,死死揪住他的衣 摆,强行撑起枯槁的身体。
“只有青荼彻底魂飞湮灭,您的情劫才能解除啊......”他凹陷的眼眶看上去死气沉沉,那双眼却像被火光
点亮般充满希冀,“我已自愿献出全身鲜血......率先解了你们绑定的血契!它不再是你同生共死的式神,只
是个注定要为唐氏大业牺牲的妖兽罢了......! ”
话音未落,他突然被一股巨力死死锁住咽喉,如千钧压顶般被重压在地!龚长老惨叫一声,双眼上翻, 张大了嘴,极其痛苦地扭动起来。
掐着他的唐暮云形同恶鬼,大脑被激烈的恨意充斥,英俊的面庞彻底扭曲,杀意蓬勃而出一一
“好、好! ”灰衣老者急促而欢欣,喉间因压迫咯咯作响。他勉强凝起最后的理智,尖声呼唤,“少、少 家主,我族基业,日后就交于你手上了 ......老朽......虽死未__”
短促的尖叫被压制在猛然收紧的五指中,身下的青石板应声而碎,唐暮云发狂般暴暍一声,生生扭断了 身下老者的脖子!
脖颈被彻底扭断,龚长老眼球暴凸,张开的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
__他的是真的。
唐暮云遍体生寒,手脚发软。他爬了两次才站起身来,朝着祠堂的方向狂奔。耳边呼啸的风声,眼前动 荡的景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被封闭的祠堂昏暗而诡魅,如同惊悚片里的血腥场面。众人的神色木然,割裂的伤口不断涌出赤红的鲜 血,消耗着人类脆弱的生命力。
那些温热的人血像是有自主意识的怪物,超脱重力浮在空中。妖兽的目力极佳,秦月川长久地盯着血珠 中倒映的自己,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理清来龙去脉后,他心中讶然,又觉得恍惚。纷乱的思绪难以平静,过往的画面反复纠缠着他,逼迫他
正视那炽热的爱意。唐暮云落寞的眉眼,欲言又止的触碰,偏执疯狂的情事,每一瞬被他误解的举动都被赋 予新的定义。
又何止是他。这是自己经历的第几个世界了?又是第几次与设计好的桥段完全背离?故事中的角色就真 的......只是角色而已吗?
大抵被偏爱的是真的有恃无恐,他才敢放肆绝情地去抵御那些脱离了剧本白纸黑字的额外真心。
秦月川悄然叹息,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暴涨的妖力。脱离了血契的禁锢,青荼的身体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强 大巅峰,只要他想,脱困也不是难事。
......可他只是个外来的不速之客而已。任务结束了,剩下的故事也不会属于他这个恶毒男配。
总归是要走的。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明明是轮回几个世界后深谙的定理,秦月川却莫名生出些怅然。
他再睁眼时,长尾一挑,化成一只的狐狸。攻击一触即发,空中的血箭凌厉如雨,他不闪不避,撤 了周身所有的防护,顺着力道被钉在了地上。
疼痛被屏蔽了,秦月川还是能感觉到冲击,耳畔一刻不停地响起血肉被洞穿的残忍响动。不远处的竹帘 被风扬起,杨翎昱哭喊的声音刺耳不已,他眼前盖了层粘稠的血,视线模糊不清。
这死法可真难看。他平静地胡思乱想。
......希望那家伙来得晚一点,最好别看到他受虐的凄惨模样。
时间被无限拉长,也不知道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多久,秦月川才听到一些别的声响。
有脚步从远处奔来,急迫到步伐紊乱的程度,却在踏上台阶前突兀地戛然而止。停顿了半分钟,那人才 心翼翼地踏入祠堂。他每一步都踩进泥泞的血沼,濡湿的水声越来越近,在自己边上停住了。
秦月川眯着眼细细听了一会儿,那人的喘息压抑而痛苦,像是落泪时的哽咽,好像肺里扎了一把尖刀, 每寸呼吸都被割得破碎淋漓。
被血沾湿的眼睫黏得厉害,秦月川花了些力气也只睁开一条缝,模糊地看见唐暮云背光的身影。他正俯 下身,悬空的双手怀绕着似乎想要拥抱他,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在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