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假期干嘛。”陆长青懒懒地说,“回去陪我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妈演戏?”
他和熟人在一块时,那层温和的皮卸了下来,露出略显冷硬的内里,那种傲慢和漠然散在空气中,比他白松香的信息素浓烈得多。周末了解他,低声说了句:“也不怪你,你妈确实有点异常。她在治疗吗?我的家人刚度过衰退期,但根本没这么严重。”
“根本不是衰退期的问题。”陆长青坐直了身子,“之前是要我辞职,现在让我结婚,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不讲理,真的神智不清了吗?”
笑死,怎么可能。
她明明清楚地知悉陆长青的痛处,并精准地往那痛处捅刀子。
“她对其他事已经失去控制了,只有你这个儿子她可以在你的婚姻上拥有话语权。”周末道,“你对她的态度太好,以至于她把你当软柿子。”
“我哪里敢对她硬气。”陆长青气极反笑,“她急了就寻死觅活,难道再让医院凌晨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手术室门口听候发落?”
周末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又问:“那你爸呢?他不管?”
“从来没管过。”陆长青道,“况且,我妈在他面前正常得不得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的走廊上满是搬运设备发出的噪音。通知说零点正式拉闸,整个平层清空上封,然后有兴致的老相识们会跑去李清明家一间老宅子改的酒吧狂欢,庆祝这最苦也最伟大的倏忽数年。
“新的开始。”
周末拍了拍他的肩头。
送走了周末,陆长青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文件袋上。刚才在家没仔细看,上了车他也把这玩意当脏东西,远远地将文件袋扔在一边,此时才发觉这一袋子东西还挺沉。他用手一拎袋子底部,里边的简历和照片倾倒而出,全散在偌大的办公桌上。
他向后一靠,眯着眼看了会,自抽屉里摸出了一支钢笔,拇指轻轻一按,就把笔盖推开了。
刘素月挑alpha的眼光似乎不怎么样,但陆长青愿意暂时不予正式评价,只是带着点玩味的心思抽出几张简历,在上边勾画起来。
身高太矮,控制欲强,不要。
尺寸小了,人也丑,不要。
学历低,还对后代有要求,更加不要。
他批阅了几张,居然从中获得了一点久违的快感,顿时理解李清明这个A为什么在私底下热衷于一些近似“选妃”的活动。这种上位的权力就是兴奋剂,对A而言如此,而对O而言,只有“加倍”。
只因为,这种“权力”,虚幻而稀有。
陆长青啊陆长青,他自嘲地想,这么多年,你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不被当成一个带人挑选的物品;可是等你爬了上来,少有人再注意你后颈那个腺体了,你就变成挑选物品的买家。明明带来痛苦的是分化以来就有的不平等,解决痛苦的方式却是在这个压抑的隐形制度里不断往上爬,获取更多权力。
上位者被允许放纵、有野心,更可以任意做决定,而这一切都太过于诱人。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不再能忍受退回原处。
陆长青没太多耐心,快速地翻过了几张纸。拉闸的时候快到了,外面的灯光开始闪烁,而李清明在发消息催他一块转场去喝点。就当他要把那堆“废纸”收拾整齐时,压在最底下的一张单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无他,这张简历的格式和别的不一样,没标注性别和那个尺寸,还显得格外……正式。
学艺术的,平面设计,插画师。名字叫“胡胜遇”,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光看这一张,陆长青真会以为这是刘素月想要硬塞他们公司进来的小孩。简历上的照片太小,他一眼看到这人的眼睛蓝色的,因为清晰度有限而失焦。
蓝色有很多种。
而这座城市的天空,在大多数时候,都呈现这种蓝色。
他心一动,顺手翻过去,就看到钉在后面的一张生活照。那个男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画板前,似乎没察觉自己再被拍。他有混血儿的精致长相,看得出来身材高大精壮。明明是极具攻击性的好皮相,却看起来又乖又愣,乍一看是那种好骗的类型。
敢情是色诱。
陆长青两指夹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将它扯了下来,放在胸前口袋里,然后把胡胜遇的简历叠放好,放进自己的包。外面魏钟翔在敲门,喊着“走了走了”,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把剩下的一堆纸头收进文件袋,打算一会找个碎纸机。
一个有些极端的念头正在形成。他一边控制不住地想,该死的理性又跳出来,如同批判刘素月一样批判他自己:有这个必要吗?退一步海阔天空,干嘛无事生非。
可等到了李清明的根据地,几个老登当着他的面往游泳池里一跳,他忽而觉得这些没那么重要了。好吧,反正什么都不重要,人固有一死,做什么选择都一样,最终归宿都是一个骨灰盒,身后事也管不了济慈的情诗还被拍卖呢,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清明在给他调第五杯酒,伏特加混橙汁混葡萄汁,不知道是什么黑暗配方,他还管这玩意叫“日出印象”,简直和酒一样酸。陆长青喝了几口,觉得额头发烫,转头盯着李清明,就是不说话。
“怎么了?”老大哥很警觉,“我记得你发热期应该是月底,还有些日子。是不是他们的味道太大了?喝醉了就难免这样。”
陆长青缓缓地晃了晃食指,将头往臂弯里一枕。外头吵得不行,屋里的分贝还算低,他有些迟钝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刘素月的号码。
“喂?”刘女士的声音清醒得很,显然也没睡,“你到你那窝了吗?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上班?”
“妈。”陆长青喊了一声,忽而止不住地想笑。李清明五味杂陈地看着他,憋了半天也只能叹气,心想:做儿子做到这份上也算够格,喝上头以后的第一个电话还是给妈打的,这得多放在心上。
然后他听到大孝子语气轻快地说:“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仔细看了。那个胡胜遇不错,我看上了,最早什么时候能结婚?”
*
第二天陆长青在李清明宅子的主卧醒过来,差点被浓重的熏香味道呛死。李清明喜欢打电动,这个家的主卧也堆满了各种款式的电玩,他只能说一句乱中有序。头还有点晕,他慢慢地坐起身,就看李清明和周末坐在自己对面,神色严肃得像是要审讯他。
“你还记不记得昨晚打了个电话?”李警官问。
“说结婚什么的。”周警官补充道。
陆长青眨了眨眼,哦了一声,道:“我知道啊,我妈不是要我感觉找个A把婚结了吗?我看到一个合眼缘的,寻思着那就结吧。”
他还穿着正装,领带都没解开,头发凌乱地盘腿坐在床上,整个人透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正好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他拿过来一解锁,刘素月的声音就传出来:“打你多少电话你不接!你什么意思?昨天喝酒了?”
“就一个诉求,”陆长青言简意赅,“我、要、结婚。”
对面显然是被震撼了。
疯子的两位老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摇头。这个项目计划书初稿都要审三十遍的家伙,居然看了一张照片就要结婚这个世界终究是癫了。说是见色起意倒也不至于,说是叛逆期余波……这也未免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吧。
劝劝?李清明眼神示意。
我不会说话。周末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