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太傅府上安逸的氛围感染,也或许是由于见到太傅而感到安全、放松,摄政王吐槽:“你的预言能力总用在这种不需要的地方。”

太傅看着摄政王满是信任的眉眼,过了一会儿才回话:“预言是被动能力。我正好知道你要来,就顺势提前准备了茶点,这不是能力的浪费。吃点吧。”

太傅府上的茶点一点也不时髦,十几年来一直都是熟悉的味道,从未变过。有时候味觉和嗅觉也是记忆的依托。少年时代以课上的知识没听懂为借口来太傅府上探险的经历像是灵光一闪,忽然清晰,却又很快逝去。这一瞬,他突然在想太傅活了很久,又一直这么强大,会不会也像恒星、像记忆、像火花一样,一边燃烧,一边闪耀,一边走向消亡。

“你会死吗?”

摄政王的这一问题没头没尾,简直就像年少时那样,想到什么就问,毫无顾忌。

但话说回来,摄政王在满朝文武见着都发怵的太傅面前仍敢问这堪称挑衅的问题,实乃“教不严师之惰”。太傅并无一丝生气的迹象,反而认真地回答:“我不会老,力量也不会消亡,理论上拥有无尽的寿命。但我想如果用某种手段来杀我,我也会死。”

“池?为什么会死?他那天说他在等死。他受伤了吗?”

“我不知道。”太傅想了想补充,“或许成神之后,我会知道答案。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是为了这事而来吧。”

摄政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很快放下了这种情绪,问起了正事:“有什么方法能对抗魔格压制?”

“你被压制了?”太傅似乎从未想过这一可能性。

一时之间,池成渊觉得这事有些丢人,他这行为跟打架输了就回去找帮手的孬种似乎没什么两样。但这是大事,容不得他矫情。

“时重璧能压制我,不过他本人不知情。他的魔格是地狱蝶。”

太傅对于神魔二者的研究都不透彻,远不如其他知识。如果不是摄政王说起,他不会想到塞壬竟会被地狱蝶压制。

然而太傅现在的位格已经超越了半神,他朝着皇宫的方向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得出结论:“地狱蝶的能力,连时重璧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把他的能力吸收了就不用怕他了。”

太傅表情淡然地算计着不久前他最爱的时重璧。

见摄政王不说话,太傅看了他一眼,了然:“你误会了,我可以在不杀死他的前提下吸收他的能力。”

这一解决方案或许对摄政王有利,但摄政王并不如何满意。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问了一句:“你又变强了?”

“快成神了,变强也是正常的。”

“终于到了吗……什么时候?”

太傅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试图笑着回答:“可能是明天。”

他能看到自己成神的日期,可这一日期在千年前是几年后,在最近是几个月后,可就在刚刚,这一日期又提前到了明天。太傅心里隐隐觉得这或许不是好事。答应池成渊的“知识”,他已经编纂好了,可他仍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事情没做,也没好好地跟这个活在自己监控下的摄政王好好地告一个别。作为太傅的这段经历,他还没圆满地画上一个句号。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摄政王别过头,不看太傅的脸,只盯着他垂下的发丝,“为什么要成神?”

“不知道。自我诞生以来,一直就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原因有意义。这本来就是我一直以来就在做的事情。如果不这么做,我又该怎么做呢?”

摄政王不希望太傅成神,但这在先前只是他单方面自私地这么想。原因或许是怕太傅离开,怕太傅性情大变,怕太傅与自己的同盟关系结束。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师出有名了。他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太傅不该在这么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你不是教过我理性人不该考虑沉默成本吗?你真的想成神吗?成神有什么好处?”

太傅伸手抚平摄政王皱起的眉头:“可我们又为什么以理性人自居呢?别想那么多了,或许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万物之灵,而是跟飞蛾扑火的蛾子一样愚蠢的存在。”

摄政王抓住太傅伸来的手,盯着太傅的眼睛:“如果觉得自己在扑火,那就停下。”

成神以后,池成渊还会这么与他接触吗?太傅任由摄政王握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纵容某种莫名的情愫肆意滋生。

太傅回看向摄政王:“成神不是登山,一步一个脚印,随时可以停止。它更像是命运,一旦确定了,就无法回头。即使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做,甚至即使我吸收足够量的魔气或是杀气,我或许会变成一个邪神,却不会变成魔、变成混种。一旦到了时间,我就会成神。”

池成渊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相信的东西好像都被颠覆了。

他一直以为太傅与摄政王府的合作关系建立在摄政王府帮助太傅成神的基础上。可如果太傅本来就可以成神,他又为什么会与摄政王府合作?为什么会当自己的太傅?他图什么?这么多年来太傅对自己毫无条件的优待,难道仅仅是池?的余荫?

“我与摄政王府合作,一方面是因为我选中了你作为摄政王府的后代去我的诞生之地,我自然需要亲手教导,确认你不会背叛我。另一方面是为了成神以后尽量走我现在所设想的路。做神和做人一样,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会在冥冥之中影响我的属性,从而影响我成神之后的神格。如果我杀人,或许会成为一个暴戾的神,如果我隐居山林,或许会成为一个无为的神。与摄政王府合作是我算出的最优解。”

池成渊一直知道太傅会与摄政王府合作一定有所图谋,否则这么多年就是摄政王府白得便宜。但是他也没想道风光霁月的太傅竟然会把自己放入计划中,甚至还是这么重要的一环。

“你早就知道我在秘境会遇到什么?我走的路都是你的安排?”

“不完全是。我只是帮你选择了秘境所连接的时空。在你去秘境之前,我并不知道结果。你可能会没有收获,可能会成为混种,可能会成魔,可能会死,可能会吸收池?的神血而让我无法诞生。这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从我答应让你出去历练起,我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我知道的也就比你多一些而已。你也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才去的秘境吧。”

池成渊无法反驳,太傅从未逼迫他、从未诱导他去秘境,反而如实告诉他秘境的危险性。而在他决定去秘境后,太傅也只是帮他选了秘境的场景,池成渊经历的场景远比池长流、远比摄政王府的其他人安全得多。他并不觉得自己若是遇到池长流所经历的秘境一定能活着出来。太傅这番选择,池成渊甚至并不吃亏。

而在秘境中可能死,可能没收获,可能成魔,这些可能性是他本就该接受的,即使是死在秘境,他也一开始就该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是在矫情些什么呢?

理是这个理,他心里却还是过不了这个坎:自己所有一切的冒险都是太傅早就安排好的。他本想问太傅“我如果死在秘境你会不会伤心”,却觉得太傅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实在不该问这种舔狗问题。

摄政王突然发现,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的太傅跟他本就不是一条心的。

不该妄求神的感情。

“我先走了。”

“我去一趟皇宫,解决魔格压制的事情。你先别急着走。”

池成渊找不到理由拒绝。尽管他现在很想回家,可这次来找太傅原本是为了这事,魔格压制的事情最好现在就能解决,明天以后太傅未必会帮他。

太傅与摄政王府合作的真相让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陌生,可一想到明天这个人就会变成他更陌生的样子,摄政王决定留了下来。

一刻钟过后,太傅回来了以一种更陌生的形态。

他的面容、神情未变,但一头白发却再次变成了黑发,他又变成了池?的样子。可池成渊却绝不会认错,这不是池?,这是太傅。

“你成神了?”

“嗯。”

吸收了时重璧的地狱之力后,戚兰台的成神进度进一步加快。他能感受到自己血液中的力量再一次增长,似是狂欢,又似是无法逃离的风暴、深渊、黑夜。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去。可等他赶到池成渊的面前,他还是完完全全地成了神。

现在他终于知道池?为什么会死了。